标题我们需要怎样的“现代诗教育”

　　《读书》今年第五期编发了两篇有关现代诗的文章：奚密的《为现代诗一辩》和欧阳江河的《站在虚构这一边》。作为一个现代诗的爱好者，我觉得《读书》偶尔说说这方面的话题是很好的一件事，可是在读了这两篇文章后，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
　　对奚密文章的很多观点，我是深表赞同的，尤其是她说的应对读者进行现代诗的教育，建立现代诗的读者群的主张，我认为确实很有必要。因为现代诗，尤其是我们的所谓第三代诗，对传统诗歌而言，甚至对“五四”以来的新诗而言，这一个“三级跳”委实是跳得太远了，远得几乎没有读者能够跟上。在这种状况下，可以说，现代诗的读者群几乎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长时间地没有读者，那么现代诗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我觉得现代诗现在就经受着这样的命运。
　　可是，在读了欧阳江河的文章以后，却觉得它要把读者推得更远，它给人的感觉是，似乎作者只是把原作当做一个“假设”，来玩一场比原作更高深的自我封闭的渊博的智力游戏。笔者认为，这种倾向对于现代诗的教育是危险的。其实，依我看来，张枣的《悠悠》并没有如此的玄妙和高深，只要“教育”得当，应当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此诗的确写的是一次语音课所触发的感受，只不过由于作者故意将这一背景隐去，因而使它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从而使诗获得更高的普泛化的意味(这是现代诗常用的手法)。诗的第一节，作者通过一系列的意象，着重突出语音课的枯燥无味和学生情绪的低落冷清：“秋天哐地一声来临”很好地表现了教室的这种情绪氛围，“哐地”一词意在表现这种情绪转换之突然，当然也有使“秋天”的意象更具雕塑感的作用。第二、三句承接第一句，从不同的角度来强化这一点：语音室既然在顶楼，那么，天的清光云影围绕着整个教室就是自然的事了，不过作者用“清辉”、“宇宙的新玻璃”的意象仍意在强化一种冷清甚或孤独之感。“表情团结如玉”是写学生的表情冷漠、低沉，“玉”的意象侧重于强调冷清，“团结”一词是强调学生表情的这样一种整体感。这也是现代诗常用的语言陌生化手法。
　　第二节写由枯燥、冷清向自然的美妙的转换，扩大一点说，是由无生命、束缚向生命、自由的转换，以及转换中的矛盾过程。“怀孕的女老师也在听”，听什么呢？她在听街市的隐约的生命的声音(在诗中是由“晚报”的意象所表现的)，同时也在听教室里的磁带的嗞嗞的声音。至于“怀孕”一词，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意，它或者是实写，或者只是第三代诗人们常有的玩世不恭的表现，或者是故意搞的障眼法。“磁带绕地球呼啸快进”应当说有两种含义，第一种含义是教室里是死一般的静，只有磁带飞速旋转的声音，给人的感觉是，似乎整个世界都凝固于磁带上了；另一含义或带有对比的意味，即“地球”(它可以是生命、时代的象征)在飞速旋转，但我们的“地球”却可怜地被禁锢在磁带上。下面两句，即“紧张的单词，不肯逝去，如街景和喷泉，如几个天外来客站定在边缘”，是说枯燥的单词和教室外的生活的实体与色相和青春的想入非非(其意象分别是“街景和喷泉”和“天外客”)在学生的头脑里交相映现，都不肯离去(这也是学生本来的矛盾)。最后两句，承接“天外来客”，写教室外的西边，彩霞如锦绣，撒满了整个西边的天空。在这里，自然，同时也是生命，给人一种无比充实美好的感觉，因此诗人说，“虚空少于一朵花”。
　　第三节是写“反叛”和真性的裸露。辉煌的“夕照”在这秋天般的教室里终于煽起了“反叛”的骚动，本应该读书的学生此时都沉浸在美好的自然美景中，同时嘴里发出情不自禁的赞美。这就是本节前五行所表达的意思。“好的故事”的意象，应当说确实源于鲁迅的散文诗《好的故事》，因为鲁迅恰好在此散文诗中以“云锦”作为主要意象。张枣借用这一意象，大概一方面是赞美夕照之美，一方面也是说这种美对于学生来说，是短暂甚至虚幻的(鲁迅的原意亦是美好而虚幻)。“倾听”一词，或带有一些哲学的意味，“倾听”意味着“倾听”世界、生活的本质。最后两句的意思是，在这种对美的自然的“倾听”中，每个人、包括女老师，都表现出一种赤子的天真表情，但是他们自己并不察觉。“工作着”一词则意味着，相对于枯燥的带着耳机的无生命之“听”，这里的“倾听”乃是真正的“工作”。艺术家罗丹、诗人里尔克所说的“工作”，正是一种事关事物本质的艺术的“工作”。
　　全诗就这样以一堂语音课为触发和缘起，通过种种奇特的感觉与意象，蕴含了如以上所分析的诗意。它的特点可以概括为，隐去真实的触发和缘起，省去必要的(对日常语言而言)交代和连接，直接呈现诗人的各种奇特的感觉，这些感觉大都以非传统的、个人化的意象为载体，同时大量运用陌生化的语言，以此使普通的背景和缘起获得更深刻、普泛的诗意，同时也获得美。我以为，这种类型的诗，在现代诗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只要通过适当的现代诗的“教育”，是可以造就一些现代诗的读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