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交流和融合

　　美国印第安人的历史，主要是一部印第安人与白人相互交往与冲突的文化关系史。“白人一手高举《圣经》，一手挥舞利剑，踏进印第安人的家园。在屠杀印第安人的同时，又将他们拥有的一切豪夺巧取一尽，最终把他们赶入贫瘠的保留地。使他们至今仍过着与美国主流文明相隔数个文明发展阶段的生活。”这就是大多数中国文化人头脑中的基本常识。形象生动，毋庸置疑。其实，这与真实的历史相去甚远。倒不是因为它的谬误，而在于它的片面。李剑鸣著《文化的边疆》一书指出，美国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文化关系史并非只是一种单一的历史，它的发展包括四个不同的历史阶段。“第一个阶段乃是文化接触的开端时期(一四九二－一六○六)。第二个阶段始于一六○七年，止于一八七一年美国宣布不再与土著部落签订条约，这期间文化冲突愈演愈烈。……一八七一年以后，土著部落均被美国征服，随之进入强制同化阶段，直至一九三四年《印第安人改组法》出台，强制‘美国化’运动才告终止。此后同化倾向时有抬头，但总的趋势则是逐步走向一种相对合理的文化关系格局(坚持白人文化的主流地位，同时容许包括印第安文化在内的所有亚文化的存在和发展)。”(第299—300页)人们那条常识的片面性之一就在于把第二阶段的史实当作了整个印、白关系史的主旋律。片面性之二表现在其对保留地的概念仍停留在它们初建时的阶段上：变相集中营。岂不知时至今日，保留地的功用已与往昔迥然相异，而印第安人仍然过着部落式的生活并非白人强迫使然，而是因其对传统生活方式具有一种特殊的执著。
　　以超越纯粹道德评判的目光来审视白人的文化征服、印第安人的苦难以及对之作出的反应，是本书最着力的地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读者大概很难相信，美国主流文化殚精竭虑征服印第安人的根本目的并非是想把他们“降服”后占有他们的土地，而是要让他们成为认同主流文化价值观的印第安裔美国人。征服行动居然会是在“使野蛮人尽早过上文明生活”的悲天悯人式基督教精神感召下进行的一场美国式圣战。白人传教士为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孤身生活在一种陌生的文明中，办学校，开诊所，苦心孤诣，任劳任怨。更多的白人则在“只要趋于进步的行动就是正义行动”的理念下，对印第安人大打出手，大开杀戒，为所欲为。两种截然相反的行动竟出自于同一个高尚的动机，这就使文化征服中的血腥与文明行为一齐具备了撼人心灵的双重悲剧色彩。
　　在这个全球日益一体化，而种族、民族冲突又纷争不断的世界上，如何弥合不同种族、民族相遇时必然会出现的文化边疆无疑是一个既富于现实意义又富于挑战的问题。本书从美国主流社会实行文化征服失败，最终不得不实行文化多元主义，正视和遵守文化边疆的史实中，给出了它的一家之言：“执意以强制手段摧毁文化的边疆，结果如同两国鏖兵，拼杀厮夺。胜者不能久占其国，败者则力图救亡复兴。仇视抵销交流，对抗阻止融合。而渐进的渗透诱变，则可使文化的融合或转换出现于悄然不觉之间”。
　　(《文化的边疆》，李剑鸣著，天津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四年八月版，1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