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海明威和福克纳最早的作品都发表在同一期刊物上,那就是一九二二年六月号的《两面人》,在新奥尔良出版的一家小刊物。福克纳的是一首诗,叫《肖像》,海明威的也是一首诗,只有四行,叫《最后地》。这不是一个偶然事件。新奥尔良在当时是美国南方的一个文化中心,而当时在那里最活跃的文坛人物则是舍伍德·安德森。海明威在美国出版的第一部作品《在我们的时代里》(一九二五)和福克纳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士兵的报酬》(一九二六)也都是因为安德森的推荐才得以出版的。在一定程度上,安德森可算是两位青年作家写作上的启蒙老师。这两个人后来都写过模拟安德森文体的东西来嘲弄这个赶不上时代潮流的老作家。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这里就不详述了。 从作家的传记看,两位作家第一次提到对方是在一九三一年的十一月。当时福克纳来到纽约,《先驱论坛报》记者访问了他。在谈到文学时,福克纳拒绝回答他最喜欢的作家是谁,但他说他很赞赏海明威的作品,不过尚未能结识其人。接着又说:“我想他(海明威)是我们当中最最优秀的一个。”但是他否认自己的《这十三篇》受到过海明威的影响。他说这些短篇是四五年前写的,而他两年前才读到海明威的作品。(《园中之狮》21页) 海明威第一次提到福克纳是在那年年底。当时,有一个叫保尔·罗曼尼的书店老板写信给海明威,说自己正在编辑福克纳发表在《两面人》上的诗歌,准备出一本“有限版”。他希望海明威能同意把那首《最后地》也收进去,以壮大声势。海明威回信表示同意,结果那首诗被登在诗集的封底上。海明威不久后对他的著作目录编撰人L.H.科恩上尉说,他这首诗写得极糟,正好能和福克纳的“早期排泄物”相配称。但他还是通过罗曼尼向福克纳表示自己最好的祝愿,并说福克纳的创作似乎进行得很顺利,他听来像是个“怪不错的小伙子。”(卡·贝克《海明威传》291页) 但是,在一九三二年出版的《午后之死》里,海明威却有着不同的说法,这是两人间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下揶揄对方。《午后之死》是一部写斗牛的书,内中穿插着不少海明威与一位老夫人的对话,对当时享有盛名的作家如科克托、赫胥黎、艾略特都不无微词,对福克纳,则是这样说的: 海明威:夫人,没有什么决定是不可改变的,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我必须更多地致力于文学创作。我的情报人员告诉我,由于有了威廉·福克纳的那部大作(指《圣殿》——笔者),出版家们现在什么都愿意出版,不再要求你把作品里大部分篇幅都删去,所以,我正等着写我年轻时在美国最高等的妓院里和那些最高雅的人士一起度过的日子。我一直保留着这个背景,原来打算老了以后再动笔的,那样,由于隔开距离我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老太太:福克纳对这些场所写得怎么样啊? 海明威:写得棒极了,夫人。福克纳先生写得真是让人无比佩服。他所写的是我多年来读到的所有这类作品中最最出色的。 老太太:那我一定要去买一些他的作品。 海明威:夫人,在福克纳的事情上你是不会出错的。他还很多产呢。等你订购了前面的那些他又会写出别的一些来的。 后来,在有批评家著文提到这一点时,海明威复信说:“我对福克纳怀有很大的敬意而且希望他交好运。但这并不等于我不能拿他开开玩笑。”(《海明威书简选》369页)在这以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海明威是一直夸奖福克纳的。他已名重一时,而福克纳则只能到好莱坞去写电影脚本维持生活。最使福克纳不堪的也许是恰好得由他来修改完成根据海明威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有的和没有的》的电影脚本了。海明威出售电影摄制权自然可以拿到一大笔钱,可是福克纳当时(一九四四年春天)为华纳公司工作,周薪仅三百元。一九四五年一月电影《有的和没有的》首映,片前演、职员名单中只有福克纳小小的名字。不过,海明威热情称赞困窘中的福克纳,确是拉过他一把。如一九三五年三月,福克纳的《标塔》出版,未得好评。六月号的《老爷》杂志上却登了海明威的一则声明,说他“正在阅读(《标塔》)而且很喜欢。”(约·布洛特纳:《福克纳传》346页)一九三六年七月,海明威对一位来访者说,“福克纳理应得到更多的注意与最高的评介。”(《大学英语》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号208页) 一九四五年九月十七日,批评家马尔柯姆·考利写信给福克纳,里面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从萨特那里听到的故事?是关于海明威在巴黎喝醉时坚持说福克纳比自己优秀的事。海明威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漫无节制、挺凄凉的信,抱怨说写作是个孤寂的行当,无人可以交谈。他还提到了你:‘福克纳比谁都有才华可是有点靠不住因为他疲倦之后还继续不断地写而且似乎从来不舍得丢弃没有价值的东西。要是能让我来管管他我是会非常高兴的。’海明威是能当一个好经理人的——他知道怎样说清楚他所感觉到的,也会开一个高价。可是眼下他好像非常孤独,非常忧郁……如果你还没有与他有书信往来不妨什么时候坐下来给他写封信,那会是件好事。”(《福克纳-考利档案》29页) 福克纳在回信时说:“我会写信给海明威的。”考利在这封信的下面解释道:“看来福克纳改变了主意。海明威是有保存别人书信的习惯的,但是在他的档案里没有发现任何福克纳的东西。”(《福克纳-考利档案》32页)其实考利是明白福克纳为什么不写信的。海明威对他的那段话恰好是一个没落的南方贵族所不能接受的,福克纳也准是从那话里嗅出了更多的东西。果不其然,在查核了海明威给考利的原信之后,人们可以发现考利转述时有意缓和了海明威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口气。原信是这样的: 我一点不知道福克纳如此狼狈,因此很高兴你为他在编一本袖珍本文集。他比谁都有才华可是他非常需要一种目前不具备的意识。当然如果说一个国家一半自由一半是奴隶无法存在那么也没有人能够一半像娼妓一半很准确地写作。可是他会绝对完美准确地写作而且继续不断地写下去煞不住车。我但愿能够拥有他就像拥有一匹马那样,训练他像训练一匹马,让他赛跑就像他是一匹马——不过仅仅在写作这方面,他能写得多么优美而且那么简单而又那么复杂就像是秋天或者春天那样。 我会试着给他写信让他高兴的。(《海明威书简选》603、604页,发信日期是九月十四日) 这以后便是一系列福克纳对海明威的不愿“俯首称臣”的反应。如一九四六年兰登书屋计划把福氏的《喧哗与骚动》和《我弥留之际》合成一册,收入“现代文库”,考利建议请海明威为此书写序,福克纳斩钉截铁地反对,而且说来也巧,也用了赛马的比喻,他写信给该公司编辑时说:“我反对请海明威写序。在我看来,请他为我的书写序是件趣味不高的事。这犹如在比赛半当中请一匹参赛的马为同一赛场另一匹马作一次吹嘘性的广播一样。序言……绝对不应请一个与自己同处在一个有限的小范围内的人来写。”(《福克纳书简选》230页) 一九四七年四月,福克纳与密西西比大学英语系学生见面,有人问,当代最重要的美国作家是哪五位。福克纳第一次回答时未把自己列入,在第二次回答时开列的名单是:一、托玛斯·沃尔夫——他很有勇气,他的写法好像自己没多长时间可活了似的。二、威廉·福克纳。三、多斯·帕索斯。四、海明威——他没有勇气,从没有用一条腿爬出来过。他从未用过一个得让读者查字典看用法是否正确的词。五、斯坦倍克——我曾一度对他抱很大希望。可是现在,我说不上来。”(《园中之狮》58页) 这次谈话被捅给了新闻界,不久后,纽约的报纸登出摘要。海明威看后,大发雷霆,他让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朋友C.T.兰哈姆准将为他作证,说明他在战火中表现如何。准将写了一封三页长的信挂号寄给福克纳,证明海明威当战地记者时有“特殊的英勇表现”。一九四七年六月二十八日,福克纳复了信。里面说: 谢谢你的来信。 你〔所转引的〕声明是不确切的,因为你所见到的文本显然不完整,原来的话里并无任何涉及海明威为人之处:仅仅是说他作为一个作家的技艺。对于他在两次大战中以及在西班牙的表现,我是清楚的。 四月里,应此间密西西比大学(我的母校)英语系的邀请,我会见了该系六个班级,回答了文学、写作方面的问题。在一次会见中学生让我列举最伟大的美国作家。我回答了,我本不打算这样做,我相信无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可是(在再次请求之后)我想不妨跟学生说说我个人对同行的评价:这些人的名字从我们开始写作以来就和我的经常联在一起。我提到了海明威、沃尔夫、多斯·帕索斯、考德威尔,我说: “我认为我们全都失败了(就我们谁也没有达到狄更斯、陀斯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萨克莱等人的高度而言)。而沃尔夫失败得最光辉,因为他具有最大的勇气:敢于冒犯低劣趣味、笨拙、乏味、沉闷的错误的危险:要就是一炮打响要就是把鱼雷全都白白放掉。其次是多斯·帕索斯因为他为风格而牺牲了某些勇气。再其次则是海明威,因为他没有勇气像别人那样拖着一条腿爬出来,敢于去冒趣味低劣、不加约束、乏味沉闷等等的危险。” 现在所写的当然是经过推敲的。我当时却是随便说的,没有讲稿,因为我那时相信那是非正式讲话,不准备发表的。你的来信使我初次知道讲话已被发表,而且从你转引的段落看,是断章取义与不完整的。 我为此感到抱歉。此函复本会寄给海明威,并附去说明性的短简。倘有任何可以更正讲话的机会,我当尽力而为。”(《福克纳书简选》251页) 同一天,福克纳写了那封“说明性的短简”,这是他写给海明威惟一的一封信: 亲爱的海明威: 我为这件倒霉的蠢事感到抱歉。我只不过是想赚250块钱,我原以为是非正式的,不发表的,否则我一定会坚持在发表前看一看是怎么写的。多年来我一直相信人类的一切灾祸都从口出,想不到自己却破了戒张口说话了。这也许将是我最后一次的教训。 我希望此事不致给你带来任何损失。不过倘若真的或何时何地会有,请再次接受我的歉意。(《福克纳书简选》252页) 布洛特纳在引述了这封信时说:福克纳“在结束短简时没有明显的表示收回的意思。”(布洛特纳:《福克纳传》484页)事实上不仅如此,福克纳后来一再重复他的“排座次”的说法,如一九五五年与哈维·布雷特,一九五五年在日本,一九五五年与辛·格雷尼亚。他反复说海明威“停留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他干得不错,但是无意去做那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做他真正能做的,而且做得很漂亮,是第一流的,但是对我来说那不是成功而是失败……在我看来,失败才是最最好的。去试着做你力不能及的事,那超出成功的希望的事,可是仍然试着去做而且失败了,然后再一次试着去做。对我来说这才是成功。”(《园中之狮》81、88页) 还是先把视线折回到一九四七年来。七月二十三日,海明威从古巴回了一封信给福克纳。这封信很长,也很热情,从中可以看到海明威性格中可爱的一面。信中说: 亲爱的比尔: 非常高兴收到了你的信并为有了联系而感到快活。你的来信是今晚抵达的,请把所有别的都扔掉,误会呀或是会产生的别的一切,咱们都来把它踩扁。现在再没什么芥蒂了。我恼火过,布克〔兰哈姆〕也恼火过,但是就在知道真情的那一分钟我们立刻就不再恼火了。 我明白你说的关于托·沃尔夫与多斯的话的意思但是仍然不能同意。我从未感到与沃尔夫有任何共同之处除了北卡罗莱纳这一点。多斯我一直是喜欢与尊重的但是认为他是个二流作家因为他耳朵不灵。①…… 与大伙儿不同的是我从小就一直住在国外(就像雇佣兵或爱国志士一样)。我自己的国家消失了。树木被砍伐了。什么也没剩下只除了加油站,还有我们在草原上打沙锥鸟的那一小块土地等等。学外国话就跟掌握英语一样,但也同样忘掉了。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多斯总像个旅行家似的来到我们中间。我一直为自己的生存奋斗,付欠的账,总是呆下来斗争。从能记事起我就是个没有根基的人,可是在失败之前每次都是奋战过的……情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糟糕。 接下去那段读者应该比较熟悉,那就是号召福克纳向菲尔丁、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莫泊桑、司汤达、福楼拜挑战并要把他们一一打败的那一段。中译已收进《海明威论文学》(三联书店版)、《海明威研究》(中社科版)等书。但是里面把福克纳捧得太高,令人怀疑其真诚的程度。信的最后说:“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兄弟,要是你想跟谁写信聊聊天我愿和你保持联系。……信写得乱七八糟,请原谅。向你表示敬意。愿意继续写信联系。” 对于海明威的这封信,布洛特纳说,“显然,福克纳始终没有答复。”(《福克纳传》485页) 福克纳没有复信,但是对海明威的慷慨大度还是领情的。一九五○年,海明威的小说《过河入林》受到批评家们的攻击,英国小说家伊夫林·沃打抱不平,写了封信给《时代》周刊,不同意全盘否定。福克纳也写了封信寄给《时代》,对沃表示支持。这封信发表在十一月十三日该刊上。信里说:“沃先生干得好。我自己也愿意这样说。……我之所以未写信,原因之一是,写了《没有女人的男人》的一些篇章、《太阳照样升起》以及某些写非洲的作品(就这件事来说也包括所有其它作品中的某些——大部分)的人,是不需要保护的,……沃先生也不需要我写此信来支持他。不过我希望他接受我这个战友。”(见福克纳《散文、演说辞写公开信》210、211页) 福克纳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是个普通的美国作家,等这期《时代》周刊出版时,全美国都知道他是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了。只有掌握了这个情况,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海明威对福克纳支持自己这么恼火,这个火当时海明威找不到由头发作,但是两年后,他找到了。而《纽约时报书评》周刊编辑哈维·布雷特搞了些小动作,更在两位作家关系上起了火上浇油作用。 一九五二年,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出版,布雷特去信约福克纳写书评。六月二十日,福克纳给布雷特复了信,里面说:“几年前,我忘了在什么场合下,海明威说过作家应该抱成团,就像医生、律师和狼一样。我觉得在这句话里,机智、幽默的成份多于真理或必须,至少对海明威来说是如此,因为需要勉强抱团否则就会消灭的那种作家才像呆在狼群里才能是狼的那种狼,单独活动时便仅仅是又一条狗。”总之,是说海明威甚至不需要另一个作家来为他说这番话。因为“没有人比他更加严厉地对待”自己的作品。布雷特把这封信寄给海明威——寄去的理由是他准备在自己的一篇文章里引用。海明威在六月二十七日写信给布雷特,先是重提“排座次”的事,再次说福克纳认为他是“胆小鬼”,也已经向自己道了歉。可是如今又骂他海明威“仅仅是一条狗”!“他过去说我的好话……,可那是在他得到诺贝尔奖金之前。当我看到消息说他获了奖时,我给他发去一封祝贺的电报,用了我所知道的最美好的语言。他从未表示他收到了。多年来我一直在欧洲帮他建立声誉。……每当有人问起谁是最优秀的美国作家,我总说是福克纳。每逢有人要我谈谈自己,我总是谈他。……他棒球打不到九局,我从不告诉别人,更不说为何打不到,也不说他一贯的毛病出在哪里。可是他写信给你仿佛是我在求他保护我。我,一条狗。他发表了一篇演说(显然指诺贝尔演说——笔者),很好。我知道现在或是将来他再也达不到那篇演说的水平了。我也知道我能写出一部更好、更直截了当的作品,不用耍那套花架子和修辞学。” 海明威接着说:“只要我活着一天,福克纳就得喝了酒才能为得到诺贝尔奖而高兴。他不明白我对那个机构毫无敬意。……他写得好的时候是个好作家,如果他懂得如何结束一部小说,而不是在结尾时像个‘甜蜜蜜的拉依’似的醉成一滩泥,那么他比任何一个作家都要高明。他写得好的时候我爱读他的作品,可是老觉得难受因为他没能写得更好一些。我希望他走运,他也需要运气,因为他有个无法医治的大毛病:他经不起重读。你再读一遍他的作品时,你能一直意识到你读头一遍时他是怎么欺骗你的。……一个真正的作家应该能用简单的陈述句取得这份我们下不了定义的魅力。……如果他读了《老人与海》,愿意评论,那自然很好。可是不读就发表声明,那是胆小鬼。可我不想跟他争吵,也不愿跟他有什么不痛快,我祝他好运,也希望阿诺马托比奥县能像大海一样长久存在。我不想拿大海同他换县。他选择他的县。我觉得一个县挤得慌,不管是哪个县都挤得慌。”(《海明威书简选》768—771页) 两天之后,海明威余怒未消,又给布雷特写了一封信,里面说福克纳根本不懂狼。他猎的是黑熊。而“我认为捕猎黑熊是一种罪恶。”福克纳不懂得熊,不懂得狼,也不懂得鱼。如果他读《老人与海》他是不会理解的因为他的鱼是“猫鱼”。“我有时候真对那个县大倒胃口。任何需要家谱图才能解释的东西,需要世界上最长的句子才能使一本书有特色,这是不正常的。他准是看了别人的批评认为海明威再也写不出好作品,所以需要他挺身出来保护。也许是因为他获得了诺贝尔奖。一个乡下人肯定是会有这种反应的。”(《海明威书简选》772页) 对福克纳作品的内容与风格作出任何批评都是可以的,气头里故意表示自己记不住福克纳虚构的地理名称也无关大局,但是说他没有看《老人与海》则是不符合事实的。从福克纳九月二十九日给《谢纳道》的编辑托·H·卡特的信(《书简选》342页)里可以看出,他给布雷特寄去过一篇评《老人与海》的书评,共有三段。但《纽约时报书评》不知为何没有刊登。卡特去信索稿,福克纳便建议他去向布雷特要一份复本。看来这件事没有办成,于是福克纳便重抄文章中的一段寄给了卡特。这就是发表在《谢纳道》一九五二年秋季号上的有名的书评,里面对《老人与海》作了很高的评价:“这是他最精采的作品。时间会显示这是我们当中(我指的是他和我的同时代人)任何一个人所能写出的最最精采的中短篇作品。这一次,他找到了上帝,找到了一个创造者。”福克纳告诉卡特“这(篇书评)是真诚的,是挺合适的。……我不愿再重复了。”后来一九五三年《老人与海》获得普利策奖时,福克纳在他的《小镇》打字稿126页的背后起草了一封祝贺电报,看来是打算发给海明威的,是否发出就很难说了。一九五四年海明威也获得了诺贝尔奖,但未见福克纳有什么表示。 一九五五年,福克纳的《大森林》出版,海明威收到一本,但没有签名题词,估计是福克纳开名单让出版社寄的。海明威写信给布雷特这个是非之徒说:“我发现它们写得很好,领悟得很细腻,不过倘若他追猎的是会两头跑(ran both ways)的动物,我会更加感动的。”(《书简选》850页)一九五六年七月三日,海明威给布雷特的信里说:“哈维你记住爸爸的遗言:永远也不要相信一个操南方口音的人。如果他们不装假,是能和我们一样说纯正的英语的。”(862页)七月二十九日给布雷特的信里说福克纳这“婊子生的坏儿子”“最可读的书是《圣殿》和《标塔》,《熊》是值得注意的,某些写黑人的东西还不坏。可是《寓言》却连放在宜昌都不配,那是人们从重庆运去大粪的地方。”(贝克:《海明威传》676页) 一九六一年七月二日,海明威逝世的消息传出,当时详情都不清楚,但是福克纳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不是偶然事件。他是自杀的。”第二天福克纳还在想这件事,他对友人说:“海明威抗议得太多,他所显示的无畏与男子汉气概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伪装。”又说:海明威显然有病,但是这样做未免不够勇敢。“我不喜欢一个走捷径回家的人。”(布洛特纳:《福克纳传》690页) 一九六二年七月六日,福克纳也离开了人间,那是在海明威逝世的一年又四天之后。 准确地说,这两位作家只正式互通过一次信,以美国交通之发达,人们旅行的频繁,他们竟始终未有一面之缘。 ①指听不出语言的细微差别,缺乏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