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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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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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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魔术师的“咒语”
栏目西书拾锦
作者冯亦代
期数1991年03期
  黑色幽默大师冯尼格的新作《咒语》(Hocus Pocus),出他意外成了九○年的畅销书;他原来打算写一部《当代唐吉诃德》以告别幽默世界,然后退入永恒的沉默中去。不料这部近似魔术师口中的《咒语》先期出笼,正好是他文学生涯中第十二部黑色幽默作,品,也是此书销数列入《纽约时报书评周刊》畅销书榜的一个幸运儿。过去他为了想突破我们对于古老陈旧小行星对人类的束缚,便把文学的幻想设置于别的星球,以对比和讥嘲自身所在的地球及生存其间的种种怪现象,因此也有人称他为科幻小说家。因此,他的思路常爱跳越当代哲理家的圈子,往往反其道而行之,对任何事物故意提出一些看来极为幼稚可笑的反问,打破常理的哲学分析,自成一家,名为冯尼格的黑色幽默。对社会怪现象多予讽刺戏弄,使其更显得夸大和反常,逗人一笑之外,更能启发读者深思。这就是他的独特幽默之所在。
  可是他的新作《咒语》却又回到我们这个古老的地球上来,而且故事背景就设在眼前时下不远之处。他依旧采用自我倒叙手法,不受时序和情节结构的拘束来达到他黑色幽默的目的。例如他不时引领读者的思绪到一些漫无边际的大问题上:我们为什么生活在这个特定的星球上?人间为什么不断进行战争?高科技难道总带来杀伤性?等等等等。不待你找到答案,他侃侃其谈早已准备好了一大堆废话和荒诞想法。至于《咒语》的主题却确实合乎时尚,一反作者惯例抛去隐喻,使读者感到相当现实明了,不须煞费脑筋而能找到谜底答案。该故事讲述者尤金·哈特克,身陷囹圄之中,只能把所思所得分别写在破纸碎片上,读来不免零乱错综,但又颇为符合作者的高速跳跃的叙述风格。哈特克出身美国西点军校,现为越南战争退役军人,平生不是个漫不经心的人,但并不因为服从命令在越战中大肆屠杀而受内心谴责;他在工作中奉命散播无数谣言和假情报,成为一名十分称职的情报员。退伍回国后,在纽约州边远的塔金顿大学谋得教职;据说该大学专门招收患有低智低能或轻度白痴症的高干子弟,因此过了几年平静的学院生活。不料祸从天降,来了位右翼电视蛊惑分子,认为哈特克在讲学中过于偏向悲观主义,不能称职而遭到解聘之厄。至于悲观主义的含义,据全校师生及校董会的理解,乃非美活动或甚至倾向反美思想的同义语。哈特克本来是位物理学教授,只不过在讲学范围内向学生发挥过他对永恒运动定义的看法,因用语不当指该定义为一种纯属痴心妄想的荒唐言词,而为人责难。他的申辩更被视为不爱国行为;“我认为与其鼓吹学生们去等待成功的到来,不如作好失败的思想准备;因为说实话他们前进途中的主要遭遇就是失败。”
  哈特克是在借口男女关系上犯有错误行为的理由被解雇的,因此他只能跨越芬格湖群,来到对岸那所旧监狱里求职。这所监狱如今被一家日本企业收买,而且比美国州政府所派遣的官员经营得法,效率既高盈利又多。此监狱改称“肤色准则”监狱后,生意兴隆,首先由该地区的生产性家庭企业逐渐消失而劳动力过剩所致。因为所谓“贫穷无权的老百姓不管如何驯服听话,在那些精明强干的投资家眼中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后只有落入牢房一途。哈特克就在大学城附近那所牢房里找了个教书工作,四邻都是黑人,因此最高法院也按人道主义原则做出判决,把不同肤色的囚犯分别监禁;据说把不同种族混杂拘在一个牢里是既残忍又不合人道主义精神。美国一向在大规模恢复种族隔离——黑人孤立于白人之外,富人与穷人完全绝缘。显然冯尼格说的是反话,以之讥刺美国对待黑人和穷人的不公平。
  这位大学教授的工作是帮助囚犯识字,而学员们学得最快的是如何在狱中获得性的自我解放,以及扩大反犹情绪。威特克自白道,“凭我在大学讲课的经验以及在狱中教书的体会,对极大多数人来说知识、信息等等毫无用处,除非用来充当娱乐消闲而已。”那年冬季囚犯们联合起来,趁用武装手段帮助一名毒贩子越狱之际,大家一哄而横跨芬格湖冻结成坚冰的湖面,拥向塔金顿大学校园而去。黑人集体越狱各有意图,看来决非为种族矛盾,而事件的结局却是哈特克被警方逮捕,判以领导暴动叛逆罪,终于被陷囹圄。可他转念一想到了二○○一年坐牢并非坏事。美国一些价值连城的建筑物都逐个卖给外国投资家了,剩下无人问津的也就是一些破旧不堪和不值一顾的东西了。例如黑市交易所,种族战争,军事法庭,肺结核和爱滋病,无不是由地方病变为流行病,最多不过成了出口转内销的产品。故而外资牢房并不比州立大学更坏,等等。
  冯尼格一如《咒语》中的主人公哈特克教授那样,对社会的各种问题都用黑色幽默的悲观眼光来等待和解释。他自称是《圣经》中违反上帝禁令的善人之妻,在逃离罪恶城所多玛时回首眷恋人世的财富,偷看了一眼故居,立即变成一根盐柱,永远站在路边无法挪动一步。冯尼格在《第五号屠场》(一九六九)承认曾因看一下屠场地上狼藉的尸体而无以自持。他作品中的种种刻薄讥嘲大都发源于他无意于人生苦乐的煎熬,他笔下心灰意懒的情调和所有无害的反话和虚假伪装,实则并非无的放矢。事实上他是个有良心的讽刺家,是个对幸灾乐祸道德家的缓冲器,是个自愿信奉一切玩世不恭者的人。因为他那最尖锐的社会批评伪饰成寓言,以比喻作掩盖。如他在写科幻小说《翻绷子》(旧译《猫的摇篮》,误,一九六三)一书中提到有种物质名为“九号冰块”,一旦溶解便将地面上的水全部冻结,可以代替核装器。在《第五号屠场》中,来自外星的特拉发玛多人对燃烧弹轰炸德累斯顿提供了一种宇宙光的望远镜。在《囚鸟》(一九七九)中人间环境的掠夺,可以在“维库那”星球上听到它的回声,在那里科学家由于发明一种可以化时间为食物、能源等等,便很快把赖以生存的行星消耗尽了。
  但是在《咒语》里,冯尼格偏于人类地球的写作,这本书颇类英国作家特罗洛普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尤胜于亚瑟·C·克拉克的《二○○一年》;但不像他作品中其他的主要人物,哈特克看来像是真有其人,而斯雪必乌也看来像是个真实的城市。有些读者都可能有失于作者早期书中幻想奇迹的太大跳跃,但所得的是种严竣的强音,如在科幻小说《泰坦族的海妖》(一九五九)中外星人的表现。至于《咒语》一书也充满了徒劳的超人式或低级的喜剧,和不必要的死亡,这些都有他独特的黑色幽默内涵。
  如果避开寓言,冯尼格还是可以对于当前的时弊找到许多取之不尽隐喻。《咒语》中哈特克教授把号称自由天地和英勇之家的美国比之荒芜的大庄园。庄园的白人后裔主子卖掉耕地,驱散庄园农奴使之流离失所,最后由日本买主收购而去;虽然经营颇为得法,终将发现自己也陷入泥淖之中,一如美军之被困于越南之战中,何况监狱丛集颇类在肺痨病病灶周围长出一层厚实的疮疤,但随时有旧病复发和扩散的危险。
  当然,读者们也无须如此耽忧,作者对这一切都作了光明的安排;因为冯尼格推测人类的地球完全有可能产生新的菌种,其坚强的基因足以广及宇宙各处,在耗尽某一行星的生命之余,游移到新的星球上去繁殖。可见冯尼格的黑色幽默才思早已找到新的源泉,因为貌似科幻的幽默小说,还是有其社会基础的。
  附记:本文之成,端赖老妻安娜广提意见,商定后,由她写了一半初稿,由我续全,又经她的修改;时在一九九○年圣诞节。今年一月四日晨安娜突发脑出血,送入医院抢救,于七日晨六时四十分,悄然弃我而去。从此两人切磋,永不再得。结婚五十余年,她始终是我的良师益友,今仙凡路隔,痛哉悲哉!志此记我哀悼。
  Kurt Vonnegut,HOCUS POCUS,New York,G.P.Put-nam’s Sons,pp.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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