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私权是大公无私的基础

　　廷·巴特尔扎根草原，在距离北京最近的风沙源，领着乡亲们战风沙，建绿洲，保生态。《光明日报》今年六月二十四至二十六连续三天的报道、中央电视台的专题新闻和廷·巴特尔事迹讲演团巡回讲演使他的事迹在神州大地广为传诵。但这些讲演和宣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产权。
　　我非常注意中央电视台关于廷·巴特尔事迹的画面。草原沙化，是困扰我们整个国家的大问题。早自一九八六年开始，廷·巴特尔就带头封育草场，实行划区轮牧。电视画面上用铁丝网分划的草场，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廷·巴特尔明白产权明晰对于草场保护和对于可持续发展的极端重要性。
　　生态和环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引起全国上下的重视，这是严酷的现实逼迫的结果：再不改弦更张的话，不要说可持续发展，在有些地方人们根本就将生活不下去。据《中国经济时报》二○○○年八月十二日报道，由于超负荷放牧，内蒙古全区草原普遍退化，生态环境恶劣区域已经占全区总面积的60%。
　　“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曾经是我国北方草原的真实写照。那时候，生养作息在中华大地上面的人口总数，只在几千万的水平，人类活动还没有对大地母亲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过去几十年让我们承受的政治遗产，莫过于人口的急剧膨胀。这是不能够拨乱反正的，需要我们好几代人忍欲(！)负重，才可能慢慢消化。
　　人多地少，尤其要尊重规律。翻开发达国家任何一本经济学导论课本，一定会讲“公共地的悲剧”：牧民在公共地放牧，因为牧草是无主资源，不吃白不吃，所以谁都有多养牲口的激励，草场好不好就不管了，或者管不了了。牲口多了，草场负荷不起，首先是畜牧业难以为继，随后是土地的荒漠化。由于草场产权没有界定，不加规制的掠夺性放牧，就这样破坏了公共地的生态，牧草资源变得难以恢复。
　　自然资源稀缺，产权就更加重要。我在学习经济学的时候，读到一本书说铁丝网是十九世纪人类社会十大发明之一，内心非常震撼。铁丝网有什么了不起？到发达国家农牧业地区看过的人都知道，分隔牧场的铁丝网，完全是君子界线，堵不住小人。但是在一个法治的社会，这种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界线，具有法律的权威。从此，因为产权明确，人们再也不会超负荷放牧，他们努力保持土地肥力，畜牧业也就持续地繁荣昌盛。
　　令人非常欣慰的是，新一代牧民廷·巴特尔在内蒙古草原，就带领乡亲们实践着这样的图景。我看到，廷·巴特尔他们的铁丝网，也是非常“纤细斯文”的架构，完全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制度设置。但是在廷·巴特尔他们那里，这些纤细斯文的铁丝网界线，具有法治的权威。草场产权明晰这个制度问题解决了，封育草场和划区轮牧这些科学措施才有实现的可能。在“产权明晰”与“封育草场和划区轮牧”的关系这个案例里面，“社会科学”引导的制度架构，是“自然科学”药方施展手脚的前提。
　　廷·巴特尔他们那些纤细斯文的铁丝网界线，是私权的象征。关于廷·巴特尔的新闻和宣传，让我们知道廷·巴特尔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讲究私权和大公无私，看起来是相反的一对理念，实际上，私权清楚是通俗意义上的大公无私的基石。
　　此话怎么讲？
　　廷·巴特尔的大公无私，有口皆碑。前面说了他无私地帮助因灾致贫的大巴特尔和家里没有男劳力的巴·乌兰脱贫，暴风雪来临的时候，他又拿起铁锹，开着自己的客货车冲进风雪，去看望他们。他的事迹绝不止此。仍据《光明日报》，他还曾经把贫困牧民宝日莱接到自己的家，给她盖了两间房，给了她二十只羊，把她的三个孩子送到学校上学。宝日莱从廷·巴特尔那里学会了生产，学会了勤俭持家，以至于几年以后，她家的牲畜头数都超过了廷·巴特尔家，还盖起了崭新的住房和棚圈。
　　牧民们富了，全嘎查买回了上百台拖拉机、摩托车、汽车、农牧机械、发电机、电视机。但是有时候，牧民们玩不转这些现代化的“玩意”。廷·巴特尔就买回各种各样的技术书钻研了起来。他还买回许多机器配件。牧民们的车子、机器坏了，就找廷·巴特尔修理。廷·巴特尔那个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和配件的房间，成了牧民们不收费的机修铺。
　　廷·巴特尔他们党支部还规定：不能以任何理由利用公款请客、送礼；当领导的没有权力动用集体扶贫流动畜群；全嘎查不报销招待费、用车油料费。十年里，账目上的招待费、油料费全是“零”记录。原来，大雪灾时为牧民送草送料，廷·巴特尔用的是自家的车，自家的油。一九九六年划分草场，嘎查领导们都是开着自己的车挨家挨户地跑，全嘎查面积四百多平方公里，他们油料费一分钱未报销。上面领导来视察工作，廷·巴特尔有时就在自家招待。据估计，几年来他为嘎查搭进去的费用有十万元。
　　这些事迹说明，说廷·巴特尔大公无私，一点儿也不假。但是我们要注意，廷·巴特尔的大公无私，建立在私权清楚的基础上。首先，如果私权不清楚，公私不清楚，“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一笔糊涂账，任凭你如何大公无私，也帮不了别人脱贫。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你拼命输血，人家也不想自己造血，这样也就永远不会自己造血。廷·巴特尔无私地帮助别人，但是前提是私权清楚，这样才能帮到根子上。其次，如果私权不清楚，廷·巴特尔自己也没有能力帮助别人。典型的例子，是前面说过的承包草场：廷·巴特尔要了最差的草场，但经他建设，就成了地方最好的草场。草好、牲畜的膘情就好，牲畜的市场行情就好。就这样，科学放牧的廷·巴特尔首先富起来，第一个买回了摩托车，第一个买回了客货车，第一个买回了搂草机、饲料加工机、收割机，还盖起了四间砖瓦房。如果私权不清楚，哪怕你有本事把最差的草场养育成最肥美的草场，人家以各种形式来共你的产，你也富不起来，更遑论带领牧民致富了。
　　写到这里，有必要说明，本文所说大公无私，仍是世俗意义的大公无私，不是字面意义的大公无私。字面意义的大公无私，不足为道，已如上述。语言讲究约定俗成。所以，我们仍然可以说大公无私，私权基础上的大公无私。
　　产权明晰的意义非常重大。内蒙古草原是这样，别的地方也是这样。法治权威之下的铁丝网界线，就是这样的制度设置。大西南藏民地区这样做了以后，披着宗教外衣的境外敌对势力的影响，就迅速下降。这应该给我们以有益的启迪。
　　作为一个经济学教师，我感到廷·巴特尔真是草原上充满智慧的牧民，廷·巴特尔的实践，是先进文化、先进生产力和人民利益的代表。据说，他最心爱的四件宝贝是自己绘制的四张地图：行政区划图，草场划分图，生态建设图，还有自家的草场图。这些地图，浓缩了廷·巴特尔的产权意识和可持续发展理念。我衷心期望，廷·巴特尔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和产权意识，在整个草原发扬光大，在我们整个国家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