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道余淡心(怀),是在很早以前读了《板桥杂记》的时候,恐怕比接触《桃花扇》还要早一些。开始对他发生更多的兴趣,则是三十多年前无意中从无锡孙氏“小绿天”买到他三种著作以后的事。三种著作中的两种是和南京有关的,还有附在后面的淡心儿子宾硕的《金陵览古》,更是纪录南京旧迹的专著。高兴之余也不禁觉得可惜,如果早些见到此书,那么在游览南京和写《金陵杂记》时,就将有更多的知识,也更有趣味了。我在这本书的扉叶上写下的跋文中说:
“去岁(一九四九)余游金陵,宴胡小石先生于秦淮。酒酣,谈白下旧事甚悉,《板桥杂记》中故实,历历可数。《东山谈苑》稿本藏其家,为清抄底本而淡心手校者。于避清帝讳处浓朱满之,遗民心事可见也。又尝见有山水一幅,中杂坐名士闺流,一少年坐太湖石上,风神绝世,裘葛都丽。襟袖之侧小字书余怀二字,知是渠小影也。事关作者,因更为补记于此。”
这是极可珍重的知识。小石先生久住南京,他是诗人,书法家,又对历史文物有浓厚的兴趣,他的腹笥实在渊博得很,他所知道有关南京的故实真是太丰富了,可惜没有写下来,也没有人想到加以纪录。“抢救材料”的说法是十年动乱之后才开始风行起来的,在当时,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以后,我就开始留心有关余怀的故事,搜求他的作品,辑录他的诗文。收获不多,但终于也有了一本小册子。可惜后来“迷失”了,想重新写起很不容易。现在姑且搜寻记忆,描下一点简单的轮廓来,当然是极不完备的。因为目前也还没有翻检群书那样的余裕与可能。
我所知道最早注意余淡心著作的是蒋生沐,他在《东湖丛记》卷五有《余淡心著作》一文,他说:
“余淡心(怀)《江山集》,今所见者凡四种。一、《平生萧瑟诗》,有虞山某某(按当是钱谦益)序,吴郡叶(襄)序,及余自序;一、《三吴游览志》,则吴骏公(伟业)序之;一、《枫江酒船诗》,则姜如洹(垓)序之;一、《梅花诗》,亦自序。”
《江山集》是总名,不分卷,收小集若干种。这里的四种是蒋生沐见过刻本的;此外还有就是“马二槎上舍藏有澹心手抄《玉琴斋词》”,就是澹心手写、吴梅村手跋、曹楝亭收藏的所谓“三绝”本,后来归八千卷楼,曾由盋山精舍影印。蒋生沐又说:“澹心著有《昧外轩稿》、《板桥杂记》、《茶史》;曹倦圃侍郎(溶)《静惕堂文集》中有《题澹心杂录序》一首,则其所著当不止此。”连同《秋雪词》,全是蒋生沐没有见过的。这中间《味外轩集》(不作“稿”)也是一个总名,其下也有许多名目。
《秋雪词》收入聂先、曾王孙的《百名家词钞》中,有康熙金阊绿荫堂刻本,大题下属“下邳余怀曼翁”,收词四十三阙。中有《玉琴斋词》未收之作,也有不少异字。后附吴伟业、龚鼎孳评语,吴评其实就是《玉琴斋词》的前序。
《板桥杂记》异本最多,但我始终没有见过清初刻本;《茶史》及《补》我曾有康熙刻本,后来失落了。
此外,余淡心的著作还应该有:
《妇人鞋袜考》(法式善《陶庐杂录》著录,在王晫《檀几丛书》中。)
《砚林》(在《昭代丛书》中。)
《集翠裘》(戏曲,周亮工《复余淡心书》说“读广霞君《集翠裘》,觉马致远乔梦符一灯犹未灭也。”)
《余子说诗》(康熙刻钱岳《锦树堂诗鉴》前有余淡心序,有“余方弱冠,著余子说诗,……”语。)
《鸳鸯湖》传奇,陈其年为撰序,在《湖海楼集》中。
《东山谈苑》,稿本,有盋山精舍影印本。
《汗青余语》(刘继庄《广阳杂记》卷四,“邻初言,余淡心所著有《汗青余语》,部帙甚广,皆记明末党局事。此书当极力求之。”)
钱谦益顺治十三年作金陵绝句三十首,有两首是赠余怀的,诗后小注有“淡心方有采诗之役”语,知道余怀选过诗,不过不知名目,也不知曾否付刻。
去年在北京图书馆,得见余怀著作的原刻数种,非常高兴。这真是人间未见之书,淡心诗集的清初旧刻,不但未见藏家著录,连禁书目都不载的。书刻得也极精,可以毫不迟疑地断定,是汲古阁的开板,虽然没有留下刻书牌记也不妨事。可以作为旁证的是,我所藏的淡心《七歌》,也是《江山集》之一,小字写刻,卷尾就有“琴川毛氏汲古阁楼”牌记一行。可见《江山集》诸种,都是托毛子晋代为付雕的。人们习知汲古阁刻的大部头书,如十七史、津逮秘书、六十家词、六十种曲等等,却很少知道毛子晋还常代朋友刻行著作,份量虽都不大,数量却很不少。这当然不是为了营利而刻,有些种甚至还要承担不小的干系。这往往都是明遗民的作品,在新朝当局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东西。这种代刻的书,有一些写样与汲古阁的通常风格不同,别有一种韵味,如姜埰的《敬亭集》、杨补的《怀古堂诗选》等即是,凡有所见,都是可贵的异书。这些书不但毛斧季,就是陶湘的《汲古阁刊书目》中也不著录。我想毛氏刻这类书的时间也并不长,只在甲申前后数年之间,文字之禁还未盛行之际。毛子晋一死,他的儿子就不再有这种魄力,也没有此种雅兴了。
北京图书馆所藏的几种是:
《五湖游稿》三卷(疑不全,佚后二卷)。八行、十八字。板心上有“江山集”三字,中跨边题“鸳湖卷之一”字样,下叶数,最下是“五湖游稿”四字。现存“鸳湖”、“石湖”、“泖湖”三卷。卷端的题属是“江表余怀淡心氏著”,“鸳湖”一卷的自序题“寒铁余怀澹心氏识”。这“寒铁道人”的别属,此外只见于钱谦益《金陵留别诗》的诗注中。目次最后下角有“老树庵藏书”五字。每卷前有门人吴炳台等和“男 玄霸鸿客编次”两行。从这里可以知道余鸿客原名玄霸,后改宾硕。
《甲申集》八种。汲古阁刻。八行、十九字。板心下有“海幢偶编”四字。八种分别是:
《茂苑诗》,有自序。
《武塘诗》,有自序。集中武塘十友,人各一诗。“十友”是钱尔玉、钱尔斐、钱彦林、沈文火、曹子顾、钱仲芳、曹子闲、倪曼青、钱漱广、钱不识。
《西陵诗》,有与潘嘉客《湖堤夜步》诗,嘉客是著名墨人。
《山阴诗》,自序中说,“余以五月一日闻国变,五月五日渡浙江,山阴道上,又以夜卧竹

而过之。”有《经徐文长故里》一题,小注,“文长宅今为土谷祠。”
《明月庵稿》,有自序,有《遥望燕都洒泪而作》诗。
《拟古诗》,有自序。
《拟<古诗十几首>》。
《律

》,有自序,有《呈黄石斋先生》二首。
《甲申集》是一九四四年所作。余怀五月初一听到北京传来的消息,立即动身逃难,渡钱塘江到了越中,大约不久就又回到南京或苏州来了。那时弘光小朝廷已经袍笏登场,他又有许多老朋友参加了政府,秦淮河上又恢复也许还更超过了旧日的繁荣。此时他也许觉得这难逃得似乎有点太快了。不料没有好久,清师进逼,小朝廷立即崩溃,这次他就只有再逃难。好象这中间曾很吃过一些苦头。但不要好久,慢慢地一切好象又恢复了正常。所谓《五湖游稿》就是他在“避地”中所作。在《鸳湖中秋诗》前有一篇小叙,他说:
“辛卯(顺治八年,一六五一)八月,寄居萧寺,木樨满院,风气高寒。……忆己丑(一六四九)中秋,迹遁海陵之隅,庚寅(一六五○)中秋,飘泊虞山之下,……余亦五年四处见中秋矣。”
这是甲申以后五六年中他逃来逃去的纪录。不过我们也不该过于天真,把他的逃难生活想象得如何困苦,就在《江山集》前同里林佳玑所撰的序中就说:
“……今淡心所至,车马溢闾巷,征歌选妓,画舫留连。乐事既多,篇什遂众。岂江南之人好事异于古耶?抑淡心之才过于数子耶?不然,淡心故布衣,何所艳若是。……”
这就是当年余淡心“逃难”的真相,他是把秦淮河上的生活照样搬到了嘉兴、苏州、青浦……的。当然,这一切也许比不上南京,而流离迁徙的生活也是不安定的。正如吴梅村在哀悼董小宛的诗中所描写,种种不如意是无法完全避免的。于是就产生了今昔之感,也就是作诗的材料。这中间自然也有家国之感的成份在。不过当我们读诗的时候,必须先打一个大大的折扣在这里,才可望透过障眼法,获得较为真实的理解的吧。
余怀是一个“布衣”,但却并不寒素,我怀疑他的家庭可能是因经商从老家福建迁住南京(当时的留都)的,而且已经不只一代了。方文《涂山集》卷六有《余先生六十》一诗,题下小注“澹心尊人”,诗作于辛巳(崇祯十四年),前面的四句是“瑶岛移来自八闽,却依京国寄闲身。书藏万卷儿能读,酒泛千锺家不贫。”淡心的父亲看来也是一个“布衣”,同时也是个风雅的富翁。甲乙之际,遭到了一定的损失,但谈心还是维持着放歌纵酒的生活,他在南京苏州好象都有庄园住宅,又有许多朋友,都是有名的文士,其中大半是遗民,但也有新朝的显宦。关于他晚年的生活态度,前引林佳玑序中也有所描述:
“今淡心豪情逸韵,能与人往来,所游领略辄去,不以衣食累诸公,焉往而不得志哉!”
这就是余淡心晚岁适意生活的写真。也是他得以周旋于草茅野老与大人先生之间无不如意的秘密。这就需要有必要的、个人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虽然经过铁蹄的践踏,但到底还没有落到赤贫的地步,不过比起甲申以前的好日子,到底是差得多了。《板桥杂记》和大量的诗篇的产生和所持的基调,大概就是如此。
余怀大约生于万历四十四年(作于康熙七年戊申的看花诗中有“唤回五十三年梦”之句)。甲申时二十九岁。《甲申集》和《江山集》应该算是早期的作品。我得到的《七歌》也是《江山集》中的一种。只两叶。大题是《效杜甫七歌在长洲县作》,可以看作淡心的代表作品。它的不能得到流传,是一些都不奇怪的。现在就抄在这里:
“有客有客字船子,平生赤脚踏海水。身经战斗少睡眠,功名富贵徒为尔。自比稷契何其愚,非薄汤武良有以。呜呼一歌兮歌激昂,日月惨淡无晶光。”(其一)
“我生之初遇神祖,四海苍生守环堵。旌旗杳杳三十年,金铜仙人泪如雨。皇天剥蚀国运徂 ,况我无家更愁苦。沟壑未填骨髓枯,河山已异安所取。胡雁翅湿犹高飞,百尺蛟龙堕网罟。呜呼二歌兮歌声寒,林木飒飒风漫漫。”(其二)
“小人有母生我晚,幼多疾病长屯蹇。生不成名老何益,蚩尤夜扫兵满眼。吁嗟亡国甲申年,二竖沉沉婴圣善。呜呼三歌兮歌思绝,

鸧昼叫泪成血。”(其三)
“有妻有妻珮璚玖,十年为我闺中友。两男一女未长成,索梨觅栗堂前走。汝病数载事姑嫜,伶仃憔

供箕帚。岂知豺狼入我户,使汝惊悸遂不寿。呜呼四歌兮歌转悲,饥乌夜夜啼孤儿。”(其四)
“我有敝庐东门侧,后种梧桐前挂席。数椽风雨门长闭,四壁清静苔藓碧。自从戎马生疆场,使我苍黄丧家室。我行去此安所之,渔樵无地鸡犬迫。旧雨今雨花不红,新人故人头尽白。呜呼五歌兮声乌乌,浮云为我停斯须。”(其五)
“有友有友在远方,或称少年或老苍。遭乱化作长黄虬,碧血潇洒盈八荒。王室风尘此亦得,明明落月满屋梁。呜呼六歌兮歌最苦,春兰秋菊长终古。”(其六)
“有弓救日矢救月,帝阍未开晨星没。词客哀时双泪垂,饥寒老丑空皮骨。何时东海翻波澜,暂向西园采薇蕨。呜呼七歌兮声啾啾,吞声忍恨归山丘。”(其七)
这样的作品,不但在晚明,就是中国诗史上,也是可以占得一角地位的吧。这一组诗大约作于甲申以后不久,感情的发抒似乎不曾受到任何束缚与抑制。一个在明朝最后的三十年度过了少年时光的知识分子,在一场美梦惊醒以后,投入了战斗。虽然我们不知道那详情,但从陈其年为余鸿客《金陵览古》写的序中,也多少可以知道他们父子在这场巨变里的心情和行事(顺便可以指出的是,陈其年写的是他所拿手的骈体文,全篇之中几乎全用金陵的历史故事组成,但事事都切合着现实,起了很不平常的效果。这是表达一种难言之隐的特定巧妙方式,不应当作一篇美丽的四六文空空放过)。受尽了苦难,也干脆否定了自己空疏不切实际的抱负与梦想。他在诗里直白地写出了“亡国”的字样,提出了恢复朱明的口号与希望,透露了遗民的心愿。他哀悼、怀念老母爱妻亡友,他们都是为“王事”而直接间接牺牲的。他的感情是真挚的、痛切的。
清初魏耕、朱士稚、钱缵曾合选的《吴越诗选》卷七中收入余怀的一首《醉时歌》,可能也是同时的作品:
“一月二十九日醉,醉时不觉天地碎。神仙烟


空江,天姥轩皇悉狐媚。昨夜扁舟下洞庭,枇杷晚黄草麦青。故人留我南窗卧,脱衣露肘嗟飘零。传来直北旌旗赤,千山万山血凝碧。野哭邻鸡有好音,起舞有谁同今夕。忆昔皇舆败绩年,吞声忍死不敢前。乡里小儿皆得势,白头老翁无一钱。陵树苍苍云气深,侧身西望泪沾襟。流离每恨草间活,去住彼此伤人心。”
此诗大约与《七歌》同作于南都倾覆以后,淡心避地苏州之际。魏雪窦对此诗的评论有“荡胸割眥”的字样,是说得对的。
清初抱经楼刻《十五国风删》,姚佺、张明弼、姜埰选定的《诗源》初集“越二”卷中有俞汝言《远游》一诗,诗后淡心附注说,“《远游》,为予作也。雨雪之情,努力之怀,沨沨翼翼,俨然未散。”此诗为淡心游嘉兴时汝言送别之作,看诗语,《江山集》中的《平生萧瑟诗》此时大约已经写定了。
“余生足着远游屐,踏遍吴越苍苔山。丝竹常携安石妓,鸣弦激管岩萝间。有时独往万峰顶,搔首扪天痛哭还。我怀十年未相见,何意车驱循海甸。倾囊诗句谢玄晖,平生萧瑟同卑贱。鸳湖秋水如碧玉,山楼清眺散晴旭,醉眠携手此一时,尧祠单父追前躅,沉吟三月别我旋,雪花片片风扬天。乾坤黯惨忽无色,鼋鼍

浪鱼龙颠。熟视不测造化意,离合出入关重玄。余生欲前不得前,白门景物还凄然。楼头鸣筝小妇怨,香篝绣被寒无眠。棹头挂席独西去,梦到支机锦石边。”
这诗和林佳玑的序文都为我们提供了余淡心“逃难”生活的某些真相。这与《七歌》中所写看似矛盾,其实是并不奇怪的。生活于晚明的文士,他们自己就是一个复杂矛盾统一的存在。
方文《涂山集》卷七有《寄怀余淡心》一诗:
“西华桥畔昔为邻,一日花间醉几巡。别去凤台三岁客,忘归虾莱五湖人。兰芳过雨谁同臭,竹箭经霜始见筠。回首蒋山云物变,青袍无数泪痕新。”
此诗作于甲申以后第三年(丙戌),时淡心已离开南京,别居苏州,因有颈联两句。诗中回忆过去在金陵结邻时看花饮酒的旧事,感叹沧桑之后的变化,称赞了故人的峥嵘晚节。
淡心住在苏州的时间似乎很久,曾与杜于皇、龚孝绪等同祭三原韩诗,时在康熙初年。见张贲《韩圣秋先生哀辞》。(《白云集》卷五)又曾游嘉定,参加侯大年等欢迎宋荔裳举行的诗会,刻有《明月诗筒》二卷。康熙二十一年又曾到海盐去访汪森,《裘杼楼诗稿》卷五有“壬戌秋余淡心访予武原”诗后附原倡。淡心与汪森、汪文柏兄弟都有交往,在海盐还曾与涉园主人倡和。淡心诗有“吴门忽遇周筜谷,说道相思已十年。”句。筜谷是周筼(青士),是汪森华及堂中的上客,淡心就是由他的绍介来访的。在苏州时还为钱岳的《锦树堂诗鉴》、为震泽许振兴的《得闲草》撰序。到了康熙二十九年(一六九○),淡心还在苏州两次参加了尤侗招集的两次揖青亭诗会,座中的贵客是苏州织造曹寅。这时淡心已是七十四岁的老人。行辈最尊。大约就在这时曹寅请他为《楝亭图》卷作画题诗,淡心草草应命,连上款都没有留,属名是“旧京余怀”四字。诗写得也颇诙诡,“赏心亭子说秦淮,今日风流让署斋。”这是说今日“旧京”“风流”已为曹氏父子这些新贵占尽了。“谁咏君家华屋句,白杨风起恸西州。”也不是什么好话。这使我们今天也还能想见这个老头儿落落的姿态。曹寅不是白痴,但却表现了恢宏的气度。在他看来,能得到余淡心一幅诗画,其实就是很大的成绩了。这以后我就没有再发现过有关淡心的诗文记事,也不能知道他终于何年。
新出版的《艺风堂友朋书札》中收入瞿鸿机《余淡心先生巾箱图,图为恽、杨合作》一诗,有这样的句子,“……持示巾箱图,淡心淡于菊。言从武夷顶,栖隐青溪曲。过江风景异,山带前朝绿。怀古立苍茫,诗成唾寒玉。幽情建业钟,独寐槃阿轴。椎髻与蓬头,妻儿从耕牧。西亭为写真,南田为画屋,孤标敻三绝,仙骨无由俗。出处各薰莸,骥尾惭芝麓。……”可知这是杨晋、恽格合作的一幅画,当是淡心中年以后的画像,不晚于一六七三年。画中人还有龚孝升,他与淡心是“眉楼”中的旧识,应该说是老朋友了。不过却被瞿子玖奚落了一通,这是作诗时在“遗民”这一点上发现了与余淡心的一致性,顺便大发其遗老感慨的结果。
《咏怀古迹》一卷,后附《锺山纪略》,是谈心手书上板的。这可以用《玉琴斋词》、《东山谈苑》稿本的手迹作证。卷尾有大字篆书牌记“浣华草堂藏书”。
《味外轩集·戊申看花诗》一卷,是康熙七年春淡心在金陵的“看花诗”。从诗注中可以知道三百十三年前南京的某些游赏胜地和春来花木之盛,也可以知道当时住在南京的一些文士的活动。
以上两种,现在都作为附录印在后面。虽然份量不多,也还可以给关心南京风物者参考。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附记:偶读陈援庵论吴渔山生平文,知道余怀曾为《墨井诗集》作序,因找出康熙飞霞阁刻《墨井诗钞》翻阅,果然在卷首看见,“壶山外史余怀题于松陵道上风雨舟中”的《<写忧集>序》。陈先生说:“康熙元年,渔山丧母后,频客吴兴,有《写忧集》,即余怀所序者是也。”可知此序当作于康熙初元,也就是余怀与墨井频相过往的时期。余《序》说:
“今年五月,同游霅溪。观其《写忧》一集。襟情闲放,气调苍凉。拊掌吟咏,想见其解衣磐礴,放笔写直干时也。诗曰,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噫,忧从中来,其何以写之哉!”
淡心比墨井早生几二十年,视之如小友。援庵先生说:
“渔山明之遗民也。生瞿式耜之乡,永历之亡,渔山年三十矣。《墨井诗钞》托始于无端曰‘十年萍迹总无端,痛哭西台泪未乾。到处荒凉新第宅,几人惆怅旧衣冠。’渔山盖有隐痛也。”
从这里可以知道《写忧集》所写、与淡心序中所说的“忧”的内容实质,也就是他们之间友情的基础。
一九八一、十二、十二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