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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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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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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乌苏里的“内部”文本
栏目短长书
作者李庆西
期数2001年11期
  近来旅行札记一类读物又成出版热点,从罗布泊到日喀则,远离尘嚣的各方风土相继纳入了精神流浪汉们得以慰藉的“文化苦旅”。这种“回归自然”的文化心态甚至促成了出版投资的大手笔,一度有传媒热炒某出版社雇用写手远赴南极之举,感觉中就是一桩文化盛事。不过,这类旅行者的地图上似乎没有东经一百三十二度以东、北纬四十三度以北的广袤地域,自从俄国探险家阿尔谢尼耶夫写了《在乌苏里的莽林中》(阿尔谢尼耶夫著,黑龙江大学俄语系翻译组译,商务印书馆一九七七年六月版)之后,也许没有人敢在这个题目上逞能了。阿尔谢尼耶夫那本书确是一流的散文,不但充满知识趣味,更有一种生存的哲理,作者对原始森林地貌景观的细微描述实在让人钦佩,其中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更非泛泛而谈。但是,过去由于中俄(苏)之间乌苏里地区的领土争端,这本书曾被视为沙俄殖民扩张政策的一个注脚。阿尔谢尼耶夫一九○二年至一九○七年前后三次考察路线,均于乌苏里江以东至日本海之间——对中国人来说,那片土地正是民族耻辱的见证。清朝咸丰年间,英法联军挑起的第二次鸦片战争把中国政府搞得焦头烂额,沙俄帝国趁火打劫,胁迫清廷签下《中俄瑷珲条约》(一八五八)和《中俄北京条约》(一八六○),从而侵吞了包括那一地区在内的二百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由于这样一个历史前提,阿尔谢尼耶夫的旅行札记难免会触动中国人的痛楚。
  所以,当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在乌苏里的莽林中》的中译本,照例归入“内部发行”一路。出书的时候虽说已是粉碎“四人帮”后的一九七七年,估计组译工作总需在两三年前开始着手,那时候一般的书籍还都很难出版。图书有所谓“内部发行”之例,是中国以往特定历史阶段一个奇特的出版现象,研究当代出版史者可予注意。“内部”者,虽则可以解释为少数人的阅读特权,但就出版者意图来说,亦有暧昧叵测之处,有时未尝不是变着法子让某些不合时宜的图书得以出笼。处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书内正文之前自然少不了一篇批判性的“出版说明”,从纲上线上把作者骂个狗血喷头,此般“供批判阅读”的套路则为当时常见的一种障眼法。说来,中国文人在文字上对付某些敏感问题夙有门径,反正不是正面文章反面做,就是反面文章正面做,旧时《金瓶梅》有“苦孝说”,《肉蒲团》自诩劝善之书,淫词小说的序言楔子通篇竟是道德说教,几百年前祖宗手里就练出了一套绝活。不过,此书“出版说明”提到的一部所谓“反华电影”《德尔苏·乌扎拉》,倒是一桩给许多人都留下记忆的公案,大约一九七五年前后,那部根据《在乌苏里的莽林中》改编的影片,已经在中国报纸上成为批判对象。就是那时候,我从批判黑泽明电影的文章里听说了阿尔谢尼耶夫那本书。
  《在乌苏里的莽林中》用大量笔墨写到一个真实的传奇人物,即赫哲族猎人德尔苏·乌扎拉,那人是天生的森林之子,对当地环境、气候和林间动植物都极为熟稔,他跟阿尔谢尼耶夫的探险队在森林中不期相遇,成了他们的向导,一次又一次帮助探险队走出险境。电影《德尔苏·乌扎拉》的故事就取之这个赫哲族猎人与探险队合作的经历,其中充满对人性的理解以及对现代文明的反省。这部苏联和日本合拍的影片摄成于一九七四年,因为由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执导,很受人关注,翌年即获莫斯科电影节金奖。听说这部片子国内也曾有“内部放映”的拷贝,遗憾的是我一直未能得见,不过我读过黑泽明的导演脚本——印象中也是一本“内部发行”读物。从脚本看,影片很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如兴凯湖遭遇暴风雪一幕(据原著第一部分第六章),德尔苏的生存经验以及那种机智果敢实在让人难忘,想像中镜头上那种场面必是十分壮美。其实,无论阿尔谢尼耶夫的原著还是黑泽明的电影剧本,对德尔苏这一人物只是寄予人文主义的赞美与悲悯,并非代入了什么权利话语。二十世纪之初,像德尔苏这类森林原住民的境遇已经与人类文明进程形成巨大反差,在那种被戕害的原始无羁的生存状态面前,所谓主权与领土之类的现代国家观念总是显得文不对题。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认为:那正是人家的诡计,搬出德尔苏那种森林流浪汉,无疑是把乌苏里地区说成历史上的公共领地,无疑是否认了中国的主权。把德尔苏的故事摆到中俄(苏)领土争端的历史语境中,总归会有诸如此类微言大义的阐释。只是这类言意的阐发无助于改变历史,人家不跟你争论“自古以来”的问题,你说你的,他做他的,国际争端的游戏规则说到底是power(警匪片里黑社会的烂仔都爱用这个词)。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书中你可以看到,沙俄帝国占领远东这一地区不过几十年,已经把铁路和教堂修到了那儿的荒山僻壤。
  不知什么原因,《在乌苏里的莽林中》这书似乎至今仍然没有公开发行的本子——要不就是出过,我没有见到罢了。说来,个人的阅读也跟人生经历相仿,往往充满不期而遇的偶或因素,如果我没有读到这本有关乌苏里的书籍,也许对乌苏里江东岸的情形更无所知。当然,还有其他许多“内部发行”读物对我都是极有教益。想到这一点,我对当年从事“内部发行”工作的出版界前辈总是心存感念。
  有幸目睹乌苏里风光的游览者恐怕不多,因为那个地区太遥远。三十多年前我去过毗邻乌苏里江西岸的虎林,一路上折腾得好苦。虎林县城隔着江边的虎头镇还有一截路,汽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老半天,途中杳无人烟,窗外掠过大片的草甸和柞树林,此处所见跟《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中记述的景致十分相近。出县城不远即进入边境地区,往前走须有边境通行证。当然,这说的是那时的情形,不知现在再去是否会方便一些。乌苏里江给我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虎头那儿的江面风景如画,从沿岸密密匝匝的柳丛边走过,身旁冷不丁会蹿出一只青脚鹬或是灰天鹅。可是,当时的珍宝岛事件使这个地区成了举世瞩目的军事前沿,每天驶往珍宝岛的军车和坦克已把镇上的泥道碾得不成样子。天晴的日子,对岸苏联大兵的身影清晰可见,那边的伊曼城便是阿尔谢尼耶夫考察途中歇脚的地方。当地的老者说起伊曼都会流露出深深的眷意,那边有着他们祖先的足迹,从前他们自己也常去对岸捕猎貉子和黑貂,五十年代中苏友好时期两岸来往还很方便。我真想亲眼看看那边的山川草木,不知这辈子是否会有机会。如今世间再也没有德尔苏·乌扎拉了,虽说早已进入地球村时代,人们面前还是有着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沟壑与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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