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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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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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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欢迎到现实的废墟来”
栏目刊海远眺
作者斯拉沃耶·齐采克 Slavoj Zizek
期数2001年11期
  美国人有一种偏执而离奇的幻想:一个人生活在一个田园诗般的加州小城里,一个消费至上的天堂,他忽然开始怀疑他所生活的世界是一片虚假的景象,这片景象的设计都是为了使他确信他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而他周围的人实际上都是一场蔚然壮观的大型表演中的职业演员和临时演员。韦尔(Peter Weir)的《真人秀》(The Truman Show,1998)就是最近的一例实证。在这部影片中,卡里(Jim Carrey)饰演一个小城镇的店员,他逐渐发现他一直是二十四小时电视节目中的主角:他的家乡建造在一个巨大的演播室里,电视摄像机一直追踪着他。此前值得一提的还有迪克(Philip Dick)的《脱节的时间》(Time Out of Joint,1959)。这部影片的主角生活在五十年代末一个田园诗般的加州小城里,过着俭朴的日常生活,他逐渐发现整个小城是一片蓄意使他满意的虚假景象。《真人秀》和《脱节的时间》这两部影片的经验基础是:加州晚期资本主义消费至上的天堂,就其超现实性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是非现实的,没有实质基础的,缺乏物质动力的。
  因此,不仅好莱坞上演一种虚假的缺乏物质影响和动力的现实生活,而且在晚期资本主义消费至上的社会中,“现实社会生活”本身也以某种方式获得了表演出来的虚假特征,我们的邻居就好像是舞台演员和临时演员那样生活在“现实的”生活中。而且,充满功利主义的、不要精神理想的资本主义世界,归根结底是要消除现实生活的物质化本身,把它转变为一种情景表演。克里斯托福(Christopher)和其他一些人表达了美国日常生活的这种不现实性,例如:“美国的赞歌是不现实的!/……/它们被故意构想成不现实的。/……/欧洲人仇恨我们,因为我们已经隐退生活在我们的广告之中,一如隐士走进洞穴冥思苦想。”这里,斯罗特迪耶克(Peter Sloterdijk)的“领域(sphere)”概念以文学的方式得到现实的体现,表现为一个巨大的金属场,这个金属场包裹着整个社会并且使它孤立起来。几年以前,一系列科幻影片,如ZardozLogan's Run,把这种想像扩展到社群本身,从而预报了今天后现代的困境:一个孤立的群体在隐蔽地区过着毫无生气的生活,渴望能够体验到物质衰败的现实世界。
  瓦科夫斯基(Wachowski)兄弟的《黑客帝国》(The Matrix)(一九九九)把这种逻辑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大家所体验和日常所见的物质现实是一种虚拟现实,它是由一台我们所依附的超巨型计算机产生和协调的。当主角醒来进入“实在的现实”时,他看到一场全球战争之后芝加哥到处是燃烧的废墟,一片荒芜凄凉的情景。抵抗领袖莫费斯(Morpheus)嘲讽地向他问候:“欢迎到现实的废墟来。”难道纽约九月十一日没有发生类似的情况吗?它的市民被引入到“现实的废墟”。对我们这些受到好莱坞刻骨铭心影响的人来说,我们所看到的双塔楼的爆炸倒塌不过是使我们想起了那些灾难大片中最令人窒息的场面。
  当我们听说轰炸是如何的震惊,这种无法想像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应该想到自二十世纪初以来别人对灾难的定义,比如对泰坦尼克号灾难的定义:它也是一场震惊,但是在观念幻想活动中已经准备了它的空间,因为泰坦尼克号是十九世纪工业文明巨大能力的象征。对于这些轰炸来说,难道不也是同样吗?不仅媒体一直在连篇累牍地向我们谈论恐怖主义的威胁,而且这种威胁显然也被搞得恣意妄为……只要想一想从《纽约大逃亡》到《独立日》这一系列电影就可以了。就这样,发生的事情不可思议,却是幻想的对象。美国以某种方式得到了它幻想的东西,然而这却是极其令人惊讶的。
  现在,当我们处理一场灾难的活生生的现实时,我们恰恰是应该记住决定这一感受的观念和幻想的相互协调。如果说世贸中心塔楼的倒塌有什么象征意义,那么这并不是什么“金融资本主义中心”的旧式观念,而是使人看到这两座世贸中心塔楼代表了虚拟资本主义中心,使人看到了与物质生产领域相脱节的金融投机活动。只有在今天使数字化的第一世界和“现实的废墟”的第三世界截然分界的背景下,才能说明轰炸所造成的破坏性影响。正是由于意识到我们生活在相互隔绝的人为世界里,才会使人们想到某种全能的力量正在时刻以彻底的毁灭威胁着我们。
  因此,乌萨马·本·拉登,策划这起爆炸事件的幕后嫌疑犯,难道不是现实生活中与布洛费尔德(Blofeld)相应的角色?布洛费尔德是大多数詹姆斯·邦德电影中涉嫌制造全球毁灭活动的罪犯头子。这里人们应该回想的是,在好莱坞的电影中,只有当邦德深入到罪犯头子的秘密机关里面,在那里探查紧张工作现场(蒸馏和包装毒品、制造要摧毁纽约的火箭……)的时候,我们才会看到所有紧张的生产过程。罪犯头子在抓住邦德以后,通常要带着他在自己的非法工厂里走一圈。这时候,难道不正是好莱坞最接近于对一个工厂的生产活动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得意表现吗?当然,邦德的干预结果是炸掉这一切。这种生产现场使我们能够回到与我们存在的世界中“正在消失的工人阶级”相似的情景中。在撞击世贸中心塔楼的过程中,难道不是这种针对具有威胁性的外界的暴力转回到我们自己身上了吗?
  美国人生活的安全领域是在来自恐怖主义者从外界攻击的威胁下体验到的。这些恐怖主义分子是具有残酷无情自我牺牲精神的懦夫,聪明狡猾的原始野蛮人。每当我们遇到这样一种纯粹罪恶的外界,我们就应该鼓起勇气赞同黑格尔式的教导:在这种纯外界中,我们应该认识到这种对我们自己的本质的凝练表达。在过去的五百年中,“文明化的”西方的(相对)繁荣与和平是由向“野蛮的”外界输入无情的暴力和破坏而带来的。从征服美国到刚果的大屠杀,这是一部漫长的历史。由于它听上去可能残酷无情,因此我们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更应铭记,这些轰炸的最终影响与其说是现实的,不如说是象征性的。美国刚刚尝到周围世界日常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滋味。从萨拉热窝到格罗兹尼,从卢旺达和刚果到塞拉利昂,这些事情时有发生。如果在纽约的现状加上冷枪射击和团伙强奸,人们就会得到十年前萨拉热窝是什么样子的观念。
  正是当在电视屏幕上观看两座世贸中心塔楼倒塌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体验到“电视表现的现实性”的虚假:即使这些节目是“为了现实的”,人们仍然在里面进行表演——他们不过是在演自己。小说中标准的否认说明(“本文人物是一种虚构,凡与现实生活中人物的相似纯属偶然”)也适合于这些现实舞台上的参与者: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虚构的人物,即使他们自己进行现实表演。当然,对于“回到现实”可以有不同的曲解:像威尔(George Will)这样的右翼评论家也立即宣告美国“历史上的假日”的终结——这是由于自由宽容的态度和集中于文本的文化研究这座孤立的宝塔被现实摧毁了。现在,我们不得不反击,不得不对付现实世界中现实的敌人……然而,反击谁?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绝不会击中正确的目标,因而绝不会使我们完全满意。美国攻击阿富汗只能成为引人注目的笑柄:如果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去毁灭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而那里的农民几乎是在依靠贫瘠的荒山勉强度日,难道这不会成为最苍白无力的表演吗?
  这里在某种程度上也证实了“文明的冲突”这一概念是真的——我们看到了一般美国人的惊讶:“这些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无视他们自己的生命呢?”这种惊讶的反面乃是一个令人悲哀的事实:在第一世界中,我们发现越来越难以想像出一种公共的或普遍的事业,为了它一个人会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难道不是吗?在轰炸之后,甚至塔利班外交部长也说他能够“感到”美国儿童的“痛苦”,这时,难道他不是证实了这一克林顿式表达的霸权形态的作用吗?此外,美国作为一个安全港的观念当然也是一种幻想:当一个纽约人评论说,在轰炸以后,人们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走路再也不会安全了。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轰炸之前,纽约的街道是以有遭受攻击、至少有受到抢劫的危险著称的。无论如何,轰炸产生了一种新的团结涵义,人们看到,一些年轻的非裔美国人帮助一位风度翩翩的犹太老人过马路,而在几天以前,这种情景是无法想像的。
  就在爆炸以后的这些天里,我们好像处于一次创伤事件及其征兆影响之间一段独一无二的时期,一如我们被深深地砍伤了,而这时痛苦对我们的打击还没有完全显示出来。这些事件具有什么样的象征意义,它们象征性的影响会是什么,它们会导致人们认为什么样的行为是正义的,尚无定论。即使在这些最紧张的时刻,这种联系也不是自动的,而是偶然的。已经有了一些坏兆头。就在爆炸的第二天,我从一家杂志得到一个口信。这家杂志本来要发表我一篇比较长的关于列宁的文章,但是他们告诉我决定推迟发表——他们认为在爆炸之后立即发表一段关于列宁的文字是不合时宜的。这难道没有表明随之而来的不详的意识形态重新表述吗?
  我们尚不知道这一事件将在经济、意识形态、政治、战争等方面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美国此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免受这种暴力的岛屿,仅仅从电视屏幕上安全地观看这种事情,这一次却被直接牵扯进来。因此需要选择的是:美国将决定进一步加强他们的“领域”,还是冒险从中走出来呢?要么美国将坚持、甚至强化他们的态度:“为什么这应该对我们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应在这里发生!”从而导致对具有威胁的外界采取更为侵略性的态势,简言之,导致一种偏执狂想的表演。要么美国最终将冒险走出使它与外界隔离的虚幻的屏幕,接受自己走进现实世界,采取早就应该采取的措施,从“像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在这里发生!”走向“像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在任何地方发生!”美国的“历史上的假日”是一种虚假现象:美国的和平是由其他地方发生的灾难带来的。这里蕴涵着轰炸的教训:要想确保它再也不在这里发生,就必须防止它在其他任何地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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