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沉没”的“智力资本”

　　今天中国的经济学，明显地存在着一个基本理论上的“二元结构”现象。一方面，“西方经济学”(这并不是一个科学的称谓)日益成为显学；另一方面，传统政治经济学恋栈不去。在高校教学中，经济系的学生还要必修一些不仅毫无必要，而且陈旧得有些荒谬的知识——近日看到《南方周末》上有一篇《时光停止的教材》，就表达了这样的不解、忧虑和愤怒。在经济学研究领域，大量缺乏科学性的、断言式的、臆测式的语汇、主观主义而非经验主义的研究方法，缺乏实证基础的价值判断，都因为一层传统经典政治经济学的包装纸而获得了意识形态上的优势地位，从而妨碍了平等的学术讨论——事实上，即便不存在意识形态上的问题，两套经济学理论体系之间由于基本分析框架、哲学方法的大相轩轾，对话也是几乎无法进行的。关心中国经济学发展的人开始认识到，这是一个令人忧虑的问题：在两种基本理论之间的纠缠和摇摆，会给我们的经济学研究带来大量时间、精力上的浪费，从而使我们的知识积累和学术进步步履蹒跚。
　　我认为中国经济学的这样一个尴尬境地，是长期以来正统政治经济学教育所产生的“沉没成本”构成了正统经济学的“退出壁垒”，从而使得中国的经济学陷入这样一个“相持”的局面。
　　“沉没成本”(Sunk Costs)是指那些一旦投入、承诺了专门用途就不能收回的成本。“沉没成本”与耐用专用性资产(Durable and Specific Assets，简称DSAs)相关，DSAs是指几乎不能另做它用的资产。就是说，DSAs的二手市场作用非常有限。或者说，DSAs在转售中具有较低的残值。DSAs中所蕴涵的一次性投资支出与残值之间的差额便是沉没成本。
　　因此，剥去DSAs的物质形态，其充当退出壁垒结构性来源的实质就是承诺了的沉没成本。只要任何投资具有完全的或部分的不可逆性，由此形成的沉没成本均可构成阻碍或延缓厂商退出的决定因素。
　　一些现实中的例子会有助于我们对理论的理解。近年来，电信业的发展令人印象深刻。在汹涌的技术革命浪潮中，传统电信运营商的巨额沉没成本正在成为令各大电信公司头痛的包袱。比如，现在，我们大部分电话业务都是通过程控交换机来完成的。然而，交换技术的前景却是IP手段。基于高速互联网上的后者更为便捷，成本更为低廉，代表着电信发展的方向。如果程控交换机可以较为容易地改造为IP技术，也就是说，这部分资产的专用性不那么强，则旧有电信运营商会欢迎IP技术的推广并积极投身其中。反之，可想而知，旧的电信运营商会极力阻挠采用IP技术的公司进入市场而极力维护自己的市场地位。在这里，程控交换机里包含的大量沉没成本构成了旧的电信运营商的退出壁垒。
　　把经济学教育看成一个服务性产业，它为人力资本所有者——经济学研究人员和教师——提供了工作岗位，每个人的人力资本都是由长期的人力资本投资形成的。在中国，迟至八十年代中期以前，经济学教育都几乎完全秉持苏联范式的传统政治经济学。之后，西风东渐，西方经济学逐渐在大学内获得合法性地位。可是直到今天，两套经济学理论都是大学经济系学生的必修课程。
　　这就使从事经济学研究的人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处境：1.一个无法视而不见的事实是：西方经济学看起来更受市场的欢迎(社会——也就是学生们未来的就业选择集合对西方经济学的欢迎程度可以反馈到学生一方，从而影响到学生的偏好)。2.由于知识结构的原因——比如说，数学知识的匮乏——转攻西方经济学是困难的。也就是说，他们的人力资本具有很强的专用性。
　　这是程控交换机和IP技术那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第一点决定了西方经济学将对经济学教育市场的大举“进攻”(这个字眼是经济学界某位老先生最先使用的)，第二点则决定了政治经济学具有较高的退出壁垒。这就是两个体系“纠缠”、“摇摆”“相持”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在今年的某份经济学“核心”刊物上看到某位教授的一封信，因为他的一位研究生竟使用了“庸俗”的西方经济学的方法来完成其硕士论文的写作，这位教授对其进行了洋洋几千言的劝诫，并成功地使这位青年学生重新“皈依正道”。从这件事情上，我分明看到，仍有年轻一代的宝贵的时间、精力，在无可奈何地继续“沉没”下去。
　　除经济学之外，在中国正在经历着巨大转型的背景下，在社会科学领域，还有哪些学科存在着哪些“沉没成本”，成为旧的知识谱系退出的壁垒和新的知识谱系进入的壁垒？或者，毋宁说，是否有哪个学科不存在这种由于历史原因产生的“沉没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