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惟经验人生

　　“我来过，看过，征服过。”当我阅读陈霆的小说新作《飘流北美》的时候，脑海里回响的却是古罗马恺撒大帝的这一不无自负的自白。因为小说中的主人公，中国女留学生杨帆在两次孤身一人驾车横跨北美大陆之后，也发出了类似的感慨：“旅行过，闯荡过，经历过，体验过，一个人用脚把这个人种混杂的世界走完了。我强烈的好奇心终于满足了。”
　　作者怀揣的出国梦显然与许多人迥然相异，那就是：经历人生，探险异国，实现自我。诚然，每一个出国留学的人都曾或多或少地带着“生活在远方”的精神憧憬，但那至多是在忙碌地购车买房置产，实现物质的美国梦之余的片刻奢侈。如果有人竟然本末倒置，以餍足自己的好奇心为生活，在东张西望的游历中浪掷青春韶华，甚而至于最后把生活活成小说，那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浪费。好像是专门为了回击这类责难似的，作者坦言：“青春就是用来浪费的！”她所描写的一切或许可以视作人类为了实现“在路上”这一人性深处共同的漂泊梦想而进行的一场精神实验。
　　在此似乎触及到了一个不免有些玄虚而又平凡至极的生活态度或曰人生观问题。究竟是虚掷光阴还是珍惜人生？视角不同，答案就可能判若云泥。世界上总有一类人像杨帆那样不安于凡俗的生活——即便是富足尊荣的生活——而喜欢体验别样的人生。这类人常常被目为不务正业、蹉跎岁月，而他们自己却认为，正因为青春易逝，才应该抓紧时间任情适意。如果人生的梦想不能在青春的聚光镜下迸射出快意的光焰的话，那么就只能永远被掩压在生活的规矩绳墨中冒一股闷烟而已。
　　珍惜生命的另一途径是提高生活的质量，增强生活的精彩程度。如果不算过人的乐观和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杨帆的美国生活并不比一般留学生优越多少。甚至由于她本人是文科毕业生，再加上仅仅将工作充当维持游历生活的谋生手段，她所能找到和从事的多是些短期、低薪而又紧张的工作。但好在务虚部落的人们多多少少有些艺术家的气质，对生活常常在有意无意之间保有一种审美角色距离，由此距离而带来的美感可以使他们将生活的艰辛与磨难转化为不可或缺的体验而成为能够增进人生滋味的要素。因此吃苦不但没有给杨帆增添些许沧桑而只让她更加美丽。审美的眼光同时亦使主人公摒弃了常人无法避免的狭隘偏见，而秉有一颗宽容之心，于是她亲近黑人，善待同性恋者，在纽约“村落”里那些被一般人称作“垃圾”的艺术家坯子们身上发现他们的率真、浪漫和对艺术的执著，以及或多或少的艺术才情。杨帆动荡不宁的漂泊生涯也因此而变得无时不精彩，无处不生辉。
　　杨帆就是这样在寻梦的飘流途中且住且走，观光、体验美国而且遭遇激情。她那孤单而又不乏勇敢的身姿带着一丝世纪末的气息，又不由得提醒人联想起活跃在上一世纪末的一群人，他们是王尔德、爱伦·坡、佩特等唯美主义者。那一群人也是把人生当作寻求纯粹美的精神实验，把生命当作艺术作品精心经营。不消说，这个世纪末的女作者无论在心智和情感方面都已经较上一世纪末的人们成熟了许多，亦减少了不少惊世骇俗的色彩。之所以仍然将他们相提并论，并不是说陈霆在将近一个世纪之后接过了唯美主义者的衣钵，而是说尽管这类惟经验种族在众人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往的红尘中从来都属特殊的一类，如即将灭绝的珍稀部落，但这种以人生为精神实验的情感冲动和渴求却无论在中外历史上都时有传人、不绝如缕。
　　(《飘流北美》，陈霆著，中国文学出版社，一九九八年九月，16.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