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说梦录》

　　作为普通读者，我们所感兴趣的是《红楼梦》这部文学巨著的本身，而不是那些“红外线”上的东西。我们以为，所谓“专著”，亦应建立在普通读者的普通观点之上，应该是它的深化和提高，而不能完全脱离它，否则，就不能不成为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
　　舒芜《说梦录》的最主要特色，便是拨开了那些“影射”、“索隐”和烦琐考证的迷雾，坚持就《红楼梦》本身的具体分析出发，作出实事求是的探讨，于朴实平易中见精神。　《本编》是全书的中心，由短小精悍的六十多篇短文所构成。从有关《红楼梦》的主题、结构之大，到细节、词语之微，抓住一点，率意而谈，均立足于普通读者所能看到的具体形象的分析之上，往往得出了许多专家所没有触及的东西。如在《平儿与凤姐》文中，对她们之间那种充满矛盾而又相互利用的关系所作的分析绵密而精确；将那个特定时代里的妻与妾之间的复杂微妙关系加以解剖，条分缕析、丝丝入扣，从而使读者进一步认识了这两个人物的性格、灵魂和内心世界。又如在《晴雯为什么‘枉担虚名’？》和《何必讳言宝玉和晴雯的爱情关系》两文中，指出了封建社会容许“淫乱”而不容许“爱情”的特征，并批驳了那种不理解当时“妾媵制度”而以近代“一夫一妻制”的“爱情专一”观念要求宝玉的说法。——同时，有不少篇中得出了与别人完全不同的看法。如一般都认为贾政是个胸无点墨的道学夫子，所谓“题园偶兴，搜索枯肠，须几断矣，曾无一字之遗，何其乾也！”王夫人则是“无才而妄用才”(《红楼梦论赞》)的昏庸无能的人物。《贾政的文学修养》、《王夫人的辞令》两文中，却指出：“试才题对额一回，不仅写出了宝玉的才华，而且也写出了贾政的文学修养。”它表现在：一、“贾政对自己的文学才能，有自知之明”；二、“贾政看得出众清客所拟的怎样不好，还说得出不好的所以然”；三、他“懂得题咏既要对景，而又不能太落实的道理”；四、“每一处宝玉所拟的题咏，全都是贾政认可的。他看得出宝玉所拟的就是比众人好些”。同时更指出“闲征姽婳词”一回中贾政对宝玉所作的评语，“完全可以看出贾政对长篇歌行的作法，是很在行的。”这些论断都是富有说服力的。同时，在分析王夫人撵晴雯后回报贾母的那段话：颠倒事实，混淆是非，“句句都是谎言”却说得“多么仁慈、多么周到、多么体贴、多么慷慨大方啊”，显出了她有“婉转机变，步步站稳，娓娓动听”的“口才”。这种分析也是道人所未道，说明了《红楼梦》不将“坏人”漫画化的特征。还有象《尽孝的权利》、《专制朝廷的权威》等篇，寥寥数语，揭出封建道德的极端虚伪性和残酷性，和生活在那个专制制度下的阴森可怖的气氛，言简意赅、发人深思。再如在《宝琴的出场》里指出宝琴形象塑造得不够成功的原因；在《才子佳人的漫画》里指出雨村、娇杏故事反映出作者对“才子佳人”故事的讽刺……等等，都是一语破的，对读者极有启发。
　　《后编》中的《悲观主义解释不了悲剧》和《红楼梦里的妾媵制度》两文，真可以当得起“大轴”之作。后者对清代的妾媵制度作了科学说明。这个说明有助于廓清种种因不理解当时的历史特点而作主观臆测之说。前者对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作了认真的分析和批判。可以说，这已触及了《红楼梦》的根本主题及其创作的目的与动机，深入了所谓“红学”的堂奥。同时，书中也指出了“真正把《红楼梦》当作文学作品来研究，通过书中的艺术形象而不是考察书外的‘本事’，来研究作品的主题而不是推敲什么微言大义，这是王国维开始的。”给前人以公允的评价。
　　(《说梦录》，舒芜著，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二年九月第一版，1.1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