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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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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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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艺术永远青春
作者黄苗子
期数1987年01期
  从《朱屺瞻年谱》说起
  翻开新出版的《朱屺瞻年谱》,看到在一九五七年屺老游川峡那一段里,记录着五月二十八日屺老“与瘦铁、苗子同游顺陵、茂陵、渭陵及霍去病墓。深为霍墓前之石刻所感动,在速写册上记道:‘……霍墓石刻,就天然形态,略加人工,朴实可观,与欧洲近代名刻相接近,由此可见美术品可以贯通世界。’”
  细读这一段将近三十年前的记载,回忆起初次见到屺老,原来是那年在西安邂逅相逢的。因为画家钱瘦铁是老朋友,朱老和钱老联袂作西安之游,恰巧我也从北京来到那里,所以和屺老就一见如故。相偕访古长安。当时六十六岁的屺老那质实无华的性格,深深印入我的脑海。后来我曾经记下这个印象,记得有一句话:“看到朱屺瞻先生这个人,就象见到一幅宋元画的梅竹双清图。”他的炉火纯青,涤尽尘俗的性格,和他的作品是完全统一的。


  屺老今年九十五岁了,须发如银,始终给人以“温良恭俭让”的印象,古人所谓“飘飘如神仙中人”。正表现的是一位深有修养学问的长者的形象和气度,而由于这种长期的素养,表现在作品上,尽管老笔纵横,但是朴拙浑厚的格调,恰好应着古人“画如其人”这句名言。
  屺老幼年时代,由于祖父好书画,富收藏,能作兰竹,以及亲戚长辈的影响,对书画有特殊的爱好,九岁在家塾读书,塾师能画兰竹,于是在塾师的影响

下,他开始作画,直到今天,他画了八十多年的画。十六岁开始,又得他的表叔、著名学者唐文治先生的诱导,在治学修养上用过功,所以他虽然出身于清末富商家庭,但始终是一位“洵洵儒者”。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屺老经过了九十多年的人生甘苦,年近百岁,还是精神钁铄,祥和木讷,孜孜艺事,驰誉丹青,这不也正是得之于浩然之气吗?已故艺术理论家孙福熙先生,曾经这样风趣地说到朱屺瞻“以温雅著名,手指伸到他口中,绝不咬你。”
  屺老生于丰腴之家,但是不是没有“经风雨,见世面”;军阀混战,日寇侵略,多次影响到他家的酱园业以及他的太仓、上海老家,产业摧残,家园遭劫。五十年代初,从来不过问家传产业的他,被“各处经纪人纷纷以亏空或补交税收为由来索钱款,先生不究所以,所亏款项皆由一己负担,以至书画房产,变卖净尽(一家六口,共居一过街楼小室),竟不以一语怨人”(《年谱》)。屺老对“身外之物”的态度,和他的人生观是完全一致的。说到健康,屺老从小多病,骑脚踏车、骑马都堕河落水过。六十岁左右,还患过长期肺病。至于“浩劫”期间,被抄家、进牛栏,从七十五岁折腾到八十岁,才准许不必天天到画院“思想改造”。他的乐观和冲淡性格,使他又恢复了艺术家的故态,偷偷地在家作画。一九七二年冬,丰子恺先生那时也获得“解放”,曾给屺老题梅竹图,句云:“梅开春不老,竹茂保平安,唯此神来笔,为君驻韶年”。果然,应了子恺先生的话,依靠艺术神笔,屺老在大劫之后,颐养期年,创作精神日健,笔墨变化日神,到了九十高龄以后,还经常爬山涉水,写生作画,举办展览。一九八一年,北京曾经举行过盛大的九十岁画展和座谈会。其后游广东、游福建、回太仓。一九八三年应美国旧金山市政府邀请,参加有屺老绘制大幅《葡萄园》的国际机场开幕典礼,拜访老友张大千的故居。回程还到日本重访他年轻时旧游之地。不久又和王个簃、唐云等游云南。八四年春到广州,在深圳举办个人画展。是年冬入四川,畅游成都重庆,过三峡,登武昌黄鹤楼。这时屺老已九十三岁。如果我的记忆不错,去年还到香港开了一次深受香港人士赞赏的个人画展。
  是什么力量使这位年近期颐的老人有如此充沛的近乎奇迹的创作欲望和精力呢?
  在今年八月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朱屺瞻画展”中,我看到屺老近几年的新作,他似乎又从不断的“咀嚼”或“反思”中,进入新的境界。这就是把“自缶庐、白石上窥叔、青藤白阳,复参梵高塞尚,老年益见泼辣”(钱君匋题屺老一九七八年《花卉册》)的过程,更进一步为融化上述古今诸家,而形成自己的、前无古人的创作。展厅内许多吸引人的作品中,我在那幅《八荒万里一青天》的山水画前陶醉了半天,那青翠欲滴的山岚,缭绕变化的白云,令人产生清新感,而豪纵老辣的勾勒皴染,则看出一种生命力,画家捕捉住宇宙的一刹那的美,把自己对宇宙的清新感和生命力,通过这幅作品表达出来,把人带入一个“超脱”的世界。那时候作者自己也不知道哪些笔墨是青藤、白阳,哪些色彩是梵高、塞尚。他只知道用他的手写他的心,从物我两忘达到物我同一,这就构成一幅绝妙的山水画。


  《野芋》、《柿子》也都是屺老笔下所表现的自己的境界,这些作品使人感觉到这些现实世界的平凡之物,顿时变为作者与欣赏者共同的艺术感受。屺老自己说:画画“要在表意,意即是物,亦即是我。借物表意,表我的感受,所谓画贵写意者。”(《癖斯居画谭》)屺老的《竹石长卷》,用莽莽苍苍的笔调,如千军万马,奔腾驰骤,在名将指挥之下,阵法俨然,这种气势,出之于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难道你不相信这是艺坛人瑞?


  屺老的作品,既摆脱现实世界,又深刻地表达现实世界,在日伪时代画兰,表示“香风高节”,在今天的时代画兰石,舒发蓬勃的时代气息。“艺术家尽管自己不落到人情世故的圈套里,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大艺术家不了解人情世故,艺术尽管和实用世界隔着一种距离,可是从来也没有一个真正的大艺术作品不是人生的返照”(朱光潜:《文艺心理学》)。在展览会场中,细味屺老的作品,使我得到艺术的“顿悟”。
  我常作如是想:人对人生的态度,就象使用照相机的镜头,当你把焦点放在远距离,那近距离的事物就模糊不清,相反亦然。从屺老的生平、性格到他的艺术成就,是统一的,他把整个生命的焦点,都放在艺术创作上,因此,他对于金钱名利,生活享受,个人得失,大都置之度外。这一点,和个别利用“艺术”来追逐名利,钻营高位,借所谓“艺术家的狂放”纵情声色的人,有本质上的不同!
  这就是我所找到的这位艺术老人的生命力。
  (《朱圮瞻年谱》,冯其庸、尹光华著,上海书画出版社一九八六年五月第一版,〔精〕7 .50元〔平〕5.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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