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读《书海夜航》所想起的

　　“书话”是一种很灵活的文学体裁，有话则长，无话即短，或专门论书兼及论人，论事，论创作，并由此生发开去，旁征博引，纵论古今，发隐抉微，钩沉考逸，亦无不可。杜渐的《书海夜航》，其特色正是如此。作者在“后记”中说：“这本集子中的文字，是我从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八年这几年间，利用业余时间写下的一些读书笔记，大多是介绍外国的文学作家的作品的。”实际上，它不仅能使读者获得外国文学作品知识之一斑，而且从作者的颇有见地的议论中，获得有益的启发。
　　《书海夜航》中有五篇文章对科学幻想小说从不同角度作了探讨，很可以纠正不少人对科幻小说认识上的偏颇。请看，作者在介绍儒勒·凡尔纳时，发表了一通很有说服力的见解。他说：“(凡尔纳)在科学幻想小说中指出的道路，正好是这世纪科学发展所走的路子啊！很多科学家、发明家、探险家都公开承认，他们接受了凡尔纳的幻想，才会发明创造出现代科学的新成就。”接着又说：“号称‘潜艇之父’的西蒙莱克在他的回忆录中第一句就说：‘凡尔纳是我生命的总导演。’阿特米拉·拜特在开始他首次北极飞行时就曾宣称：‘第一个完成这壮举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凡尔纳，给我领航的是儒勒·凡尔纳。’直升飞机的发明人约璜·迪·拉·加尔华，霓虹灯的发明人乔治·克鲁迪，飞艇驾驶员和深海探险家奥古斯特·比尔特，都曾说过他们深受凡尔纳的恩惠。马可尼在一九二二年说：‘凡尔纳使人有预见，他希望人们能创造新事物，而且鼓舞人们去实现伟大的幻想。’”
　　正是从这点出发，作者高度赞美道：“幻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字眼，能成为事实的幻想乃是崇高的理想。”当然，这并不是说，只要冠以幻想和科学幻想之名，就一定是优秀的读物。实际情况是，随着人们对于科学的兴趣日益浓厚，科学幻想小说在文学领域的勃然兴起，也出现“甚至是一些粗制滥造，借科学幻想之名，行贩卖神怪色情之实”的作品，这种情形在西方文坛上是屡见不鲜的，因此作者强调：“我以为真正的科学幻想作品，应该是在科学真实的基础上，以丰富的想象力，有预见地启发人们去探求科学的真知。”他因此推崇儒勒·凡尔纳，推崇威尔斯，认为“由于他本身对科学有研究，所以其科学小说有一定的科学根据，而且也表达一定的社会思想”。他还推崇阿西摩夫和约翰·温德姆，认为他们是英美作家队伍中继承了凡尔纳传统的代表者。他认为温德姆的科学幻想小说，除了切中时弊，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外，“作品的基调是健康的，充满着一种乐观主义的情绪，讲的都是人类在各种困境中如何挣扎奋斗，虽然往往面临绝境，但始终对未来充满着信心，使人读后绝不会因人类在逆境中受挫而产生灰溜溜的情绪。”这些见解，对于我国还处于起步阶段的科学幻想小说的发展，对于纠正某些同志的偏颇，无疑是有益的。
　　当然，应该指出，作者的这几篇短文并不是科学幻想小说理论的全面、系统的探讨。我们也要知道，科学幻想小说并不是预测未来的科学。尽管有不少优秀的科学幻想小说，成功地描绘了未来世纪科学技术发展的远景，客观上启迪了人们对未来的憧憬和追求，甚至于激发了有的科学家企图把作品中的幻想变为现实，即使如此，也不能说科学幻想小说是预测社会和科学技术发展趋势的未来学，或者是明天的科学技术创造发明的蓝图。
　　真正的科学幻想小说首先应该是小说，而不是别的什么。这里，我特别强调是真正的科学幻想小说，不包括用文学手法来图解科学知识、传播科学知识的作品(作为普及科学的一种方式，这类作品同样是值得提倡的。但严格说来，它算不上真正的科学幻想小说)。
　　文学作品都是立足于现实，反映现实社会的矛盾和冲突的。科学幻想小说里的时间和空间，可以超出普通小说的限制；甚至人物也可以不是地球人，而是机器人或宇宙怪物，等等。但是透过这些光怪陆离的外壳，读者仍然可以看到，这一切都不过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虽然这种反映可以说是变形了的。当然，最重要的、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作者不可能超越他所处的时代，必然在他的作品里打下深深的时代烙印。
　　儒勒·凡尔纳的许多作品，他所描述的科学技术，如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早已陈旧过时。可是他的作品至今仍具有经久不衰的魅力，拥有大批的读者，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凡尔纳的作品尽管包含了丰富的科学知识，当时他对未来科学技术的幻想经过一个世纪大多成为现实，但作为科学幻想小说的经典之作，其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此。凡尔纳作品的成功之处，恰恰在于真实地反映了他所处的时代，成功地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人物，通过这些人物形象，作者抒发了自己所追求的人文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作者笔下所创造的人物，象《从地球到月球》中企图征服月球的冒险家，《海底两万里》中的尼摩船长，《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中的格里那凡爵士和地理学家巴加尔内，《地心游记》中的黎登布洛克教授等，他们虽然各有自己的个性，但他们朝气蓬勃，向往自由和民主，追求冒险生活，对未来充满信心，对前途无比乐观，所有这些，都深刻不过地反映了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由于生产力突飞猛进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的进步，大大振奋了人们的精神，开拓了人们的视野，从而使社会充满活力，使人们意识到人类无限的创造力量。这样的人物形象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也是作者所向往的理想人物。凡是阅读过凡尔纳作品的人，难道不正是从作者所塑造的这些人物和他们的高尚的精神世界中吸取了力量吗？
　　正是有感于斯，我很赞赏杜渐在《谈谈中国科学小说创作的一些问题》(《新华月报》〔文摘版〕一九八○年第七期转载)这篇文章中所阐发的观点，可以说这篇专论是《书海夜航》中五篇短文的补充和发挥，比较全面地论述了科学幻想小说的特点和社会功能。在我国科学幻想小说正处于初步发展时期的现阶段，这是有重要意义的。
　　(《书海夜航》，杜渐著，三联书店一九八○年三月第一版，1.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