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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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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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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从相对到绝对
栏目短长书
作者王英琦
期数1997年08期
  人生的悲剧,大多具有共性的特质。只有在少数天才身上,才是偶然的和个性化的,才具有既典型又普遍的特点。天才的悲剧,多来自于天性的敏感与天生的个性无羁,以及对真理对智慧超常的人性渴求。天才的悲剧,最撼人心魄的地方,并不在于自身命运的多艰多舛,而在它往往广连着时代的悲剧和人类命运最终的悲剧。
  由是,我想到人类两个杰出的天才科学家——相对论的创始人阿尔贝特·爱因斯坦与量子论的创始人马克斯·普朗克殊途同归的悲剧命运来。
  整个二十世纪的物理学自然科学,实质上就是建构在量子论和相对论的基础上的。此二论天启神示地恰好出现在牛顿古典物理学的末路之上:相对论指出了人被时空界定的上限,量子论指出了人的生命及一切物质结构不可知的下限。这无限大和无限小之间的“天规死限”,决定了人在现实生存中的一切终极悖逆和两难境地。
  尽管相对论与量子论各趋其两极之端,然二位创始人的认识论世界观的源头及执着点却一样:都源于康德的因果性哲学观:即人是受制于先前时刻他的全部内心体验和外部环境的影响的。因果性是人的直观的一种形式,没有它,人的感觉经验就是不可能的。
  普朗克似专为了打破古典物理学的框架陈见,同时又必须承受新物理学新观念的诞生阵痛才来到人世的。作为一个受益于古典物理学且又有着浪漫的对“绝对美”不竭追求气质的物理学家,普朗克本人是不喜欢不能接受自己的量子论——这个行将颠覆古典理论大厦基础的惊世论断骇俗思想的。但科学家的良知,量子论所表现出的精确逻辑推理以及观察测量与计算数值的吻合,都促使普朗克还是大义求仁地将量子论——这一有悖于他的世界观的“有空缺”的因果律公开了出来。此后的数年间,他为此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一再试图将量子论纳入古典物理学,一再试图找到量子论“机遇论”的缺口,然都纯属靡费心机。可是让他完全地放弃因果律,设想一大堆物理原理全然失效,也无异于要他的命。因为在他看来,我们对自然的认识,对事物的理解,就是立足在一种规律性的可感知也可认知的基础上的。而“测不准”无因论,则是人类认知领域的天障,将阻死我们通往未来的探索之路。从一九○○年量子论发表至一九四七年他辞世,普朗克一面兴奋地关注着在自己量子论基础上的一个个科学新发明,一面陷入更深的对哲学观的寻求、对自我的反省和自我的否定之中。他是那样长久地经历着因世界观的裂变而带来的残酷的内心分裂和精神冲突,他的彷徨、迷悯、绝望,可谓古今科学史绝无旁人!
  作为一个相对论者,与普朗克不同的是,爱因斯坦的因果律不是绝对的和不变的,而更多一些相对的和辩证的成分。他曾形容上帝用双手创世,一手持着变化原则,一手持着守恒原则。他同意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卓见:只有变化才是宇宙的基本规律。他认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光有理性和悟性是不够的,更需要一种献身于科学的信仰。这信仰就是对于自然近乎“神性”的结构、秩序最至深的敬畏和激赏。
  在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的心目中,信仰的含义,就是对宇宙神圣性的敬仰:美这一概念,就是和谐、质朴、简洁、对称。在构筑他们物理学的庞大理论过程中,他们曾频频为宇宙所具有的内在美,被大自然既复杂又质朴的天性而震惊而折服。以至于他们坚信,这种质朴性和优美性正是存在的基本特点。他们敏锐地发现,所探索的物质结构和系统越小,其原理就越简单一般,大自然统一的质朴性存在于一切复杂性中。
  鉴于这一艺术趣味和审美信仰的支撑,爱因斯坦坚信,宇宙不是“免费午餐”,没有一种“超自然”的输入,没有一个第一原因第一推动力,宇宙就不会诞生。科学家的崇高使命,就是拂去迷乱人心的复杂假象,把那个隐形的万物各具一理,万理同出一源的统一的规律发掘出来。他对那种解释不了就拉上帝来救驾的行为很是不屑。对他而言,上帝不是别的,就是宇宙最高精神和最高规律。
  正是在这种信念的鼓舞下,爱因斯坦以其科学史上绝无仅有的勇气和毅力,在后半生投入了物理学“统一场”的宏伟工程。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生命能量和世俗代价,其中包括曾谢绝出任以色列总统的盛邀。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政治是暂时的,而方程是永远的:“对我来说,方程更重要。”
  然而,统一场却悲剧性地未完成。
  这是必然的悲剧。因为像爱因斯坦和普朗克这样的超级科学大师,所思考解决的问题几乎都属于终极性的问题,属于科学探索最高阶最前沿的问题。由于人自身心智及认知的局限,这些问题本质上只能是类似审美理想和科学信仰的问题。晚年的爱因斯坦早已觉察到统一场注定失败的厄运,早已认识到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在大自然面前表现一种只可意会不可揭晓的敬意和谦卑。恰恰是在人生受挫的暮年,他们却都不约而同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从相对到绝对”的天路历程。与其说他们对绝对的追求,仍是企图找到统摄万物的终极大道,毋宁说更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和信仰了。
  要寻找宇宙“第一推动”原因,就必得有自身的“第一推动”精神。这精神,不隶属于神学哲学,也不服务于阶级政治,更不睇视低俗的功利野心。它超越民族和体制,超越一切时空界域,它只隶属于它自己的内在信仰,这就是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理解的那个广义上的科学宗教情感——那个“宇宙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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