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文库的高低贵贱

　　某日本友人，老矣，有辞去社长之意，叹曰：“真想在樱花树下读岩波文库呀！”
　　樱花之于日本人，似无须多说，想说的是岩波文库。
　　该文库“出版者的话”是一篇名文，有云：岩波文库的出版“是要把那些有生命的不朽书籍从少数人的书斋和研究室里解放出来，遍布街头，与民众为伍。”如何解放？低廉其价格也。
　　文库，是日本廉价本出版形态之一，相当于欧洲的“纸皮书”。从文库出版史来说，早在岩波文库之前已刊行过立川文库、赤城文库、新潮文库，都是以廉价二字为号召。但岩波文库问世，影响最大，历史最长，以至于谈日本文化史则不能不提及。例如《论语》，战后在日本复活即岩波文库使然。未读过岩波文库而成名成家的日本人恐怕是没有的。
　　岩波文库诞生于一九二七年。安部能成在所著《岩波茂雄传》中记述：当时整个世界经济不景气，日本出版业也一蹶不振，改造社背水一战，祭出“现代日本文学全集”。一元钱一本，先收订金后出书，这种孤注一掷竟然使社业起死回生。于是大小出版社竞相上马，展开了一场“元本大战”，先后推出二百来种全集。这就是日本出版史上有名的“元本时代”。岩波书店创办者岩波茂雄本来也有意效尤，打算出一套“世界文学全集”，不料被新潮社捷足先登。没抢上槽，茂雄一面大骂预订出版限制了读者选择购读的自由，一面另谋出路，决定仿照德国的“雷克拉姆文库”，刊行廉价便携的岩波文库。一些岩波的著者以不成体系、低书价会减少版税等理由予以反对，使茂雄一度动摇，但两位年轻气盛的店员力主实施。在哲学家三木清的协助下，岩波文库终于出版了。三木曾得到岩波赞助留学德法，在制定选题、选择著者方面充当顾问的角色，“出版者的话”即出自他的手笔。据《岩波文库总目录》，岩波文库刊行六十周年之际已出书四千三百六十种。
　　最近读《角川源义的时代》一书，其中讲述了角川书店创办者角川源义刊行角川文库的逸话。源义爱逛书店，一九四九年某日，在旧书店发现一本向学生推荐阅读书目的《教养文献解题》，有人在书页上写了一句“真想读书呀，哪怕把双眼读瞎。”源义感慨系之，决意搞角川文库，为这样的学生们出版便宜的好书。角川文库“出版者的话”里说：“凭良心编辑古今东西的不朽典籍，廉价为众多的人提供与书架相配的美本。”
　　角川文库的成功引发了日本出版史上第一场“文库热”，一时间上市九十余种文库。七十年代前半，讲谈社、中央公论社、文艺春秋等出版社也相继推出文库，这场新的“文库战争”，冲毁了文库等于古典的概念，其特色只剩下廉价了。刊行文库最多的出版社是讲谈社，如讲谈社文库、讲谈社学术文库、讲谈社文艺文库，以及各种冠以作家之名的文库，大约有三十来种。一九九五年“讲谈社＋a文库”推出的《似会不会的汉字二千个》卖掉七十万册。
　　一般书店经营的三大宗商品是杂志、漫画、文库，销售额比例为百分之三十、十四、八(一九九一年度)。一九九四年出版文库版图书五千余种，平均定价为五百日元，而普通开本的单行本平均定价是一千六百日元。十年来文库出版种数翻了两番，书价上涨九十日元。书店里销售着上百种文库，令人不无泛滥之感，但似乎也表明，虽然满世界都认为日本人有钱，但他们还是愿意读廉价的文库。
　　倘若友人问我老后如何，我则不免狼狈，因为实在举不出一套具有代表性形象的出版物，让我在腊梅还是牡丹下耽读。近来一些出版社大出“精品”，但好像主要“精”在价钱上，高昂其价，足以吓退一代读书人。过去以简装本为主流，现在搞“豪华本”或许有益于印制的精进，但图书毕竟是特殊商品，如何便宜得让大家都能读，那才是出版人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