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二十二条军规》续集

　　近年来，美国文坛掀起了一阵为名作写续集之风，如《飘》有续集《斯佳丽》，《蝴蝶梦》有续集《德温特夫人》，但因为续集非原书作者所写，总有些隔靴搔痒，不能重现原书的风姿，令读者有些遗憾。所以出版家的目光又转向原作者，希望他们能自写续集，使与原书一时瑜亮，相得益彰。
　　但是为《第二十二条军规》写续集，也有一定的难度。该书出版行销了一千多万册，第二十二条军规成为人们的口头语，并且列入新版的词典，意为“难以摆脱的困境”，作形容词用，则意为“左右为难”(上海译文出版社《新英汉词典增补本》一九七八年新一版)。即使续集由原书作者自己动手也难保没有败笔，使我们高兴的是，这续集已由原作者约塞夫·海勒写成，名为《终了时刻》(Closing　Time)，于今年由纽约西蒙与休斯特尔书店出版，《纽约时报书评周刊》载文说这本续集“容纳了丰富的叙述调子，而且比前一部(指《第二十二条军规》)有更多的人情味”。
　　不过书评的作者自谦说他并不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理想读者，因为他至今不能找到有如其他作家如托马斯·品钦、菲利普·罗思等人那样的幽默；(这也许是书评者的黑色幽默吧！)而他行文的冗长和不匀称也是一个问题。诺曼·梅勒在文章中说人们可以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任何章节中断全书，好像卖布一样剪成一段段，如果在全书中段抽去一百页，甚至海勒自己也不会发觉。过去有许多文章证明海勒的小说充满了层层“结构”，类如那些常常出于英文教授笔下的一样。不过此书之所以成为有力且动人心魄，在于飞机中那个可怕的场景，那里姚沙里安(手头找不到《第二十二条军规》的中文译本，所以找不到原来的译名用字，只能自己重译，请读者对照读之)正在救护无线电炮手斯诺顿的致命伤处，而误在不相干的地位绑上绷带，致使斯诺顿流血过多而死去。艾尔弗雷德·卡津指出这一场景“既简捷又可怜”，能避免充斥于《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精心制作的诡计及口头上的蠢话。
　　《终了时刻》的开场白写得直捷了当和不动声色，只是为了要表明一个真理：“当我们这一代人谈到战争，只是指半个世纪前爆发、遍及全世界的那一场，而不是指的越南。说话的人是萨姆·辛格尔，如果他的名字不见于《第二十二条军规》，那是因为在那本小说里并没有提到他的姓名。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尾炮手”而已，当姚沙里安在急救斯诺顿时，他一直昏迷不醒。
　　萨姆·辛格尔的叙述出现于《终了时刻》一书的开头和终了，是个最后一代还记得那场战争的人。“我们都戴着眼镜，听了什么话也无动于衷，我们有时又讲话太多，不断重复。事物引起我们的注意，即使小小伤口也要好久才能愈合，也要追查那些告密的人。”他出生于康尼岛，战争一起就入了伍，还在地中海碧诺沙岛上没有爆炸的炮弹上照了相；这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发生的地方。这张照片上还有个亚尔美尼人名叫姚沙里安，是个投弹手，萨姆对他很有感情。姚沙里安是个幽默和伶俐的人，宁愿去死不愿被人杀死……也不愿偷生。
　　萨姆和本书的作者一样，战后在大学里教英国文学，以后成为《时代周刊》的编辑，是个孤家寡人，妻子死于卵巢癌。他的同乡朋友拉宾诺维支当时在步兵部队里服务，所以没有受到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控制。如今五十年前在欧洲幸存的人都已在陆地上服务，而他们的记忆也已到终了的时刻了。
　　海勒叙述的设计有趣生动，起初是讲萨姆和拉宾诺维支，等到拉宾诺维支一死，就叙述萨姆和拉宾诺维支的未亡人克瑞尔那些足以回忆过去以及眼前的事情。康尼岛是作家海勒成长的地方，以往只有在他的小说《像高尔德那么好》中出现过，供应了丰富的回忆。萨姆回忆到：“只要化两分钱就可以买到一大堆雀巢牌或赫尔虚牌的巧克力排，一些椒盐脆饼或冰冻的面包卷，或者在秋天买一块蜜糖芝麻饼，那些都是有一时期我们爱吃的东西。化一个钢鏰儿就可买一瓶可口可乐或是爱斯基莫饼，在罗森堡熟食店里买一块热狗，那是家开设在离娱乐区一里远的吃食店，简直像是次狂欢宴会了。萨姆可以听到这一狂欢宴会模糊而又鬼幽幽的音乐。
　　在康尼岛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在工作，而美国(政府)所允许给予他们的也十分丰富。“我们未来可以得到一辆福特汽车，那些制造商告诉我们，在加油站里都可以得到中东海湾的汽油，只要有汽车就可看到加油站里的飞马牌广告，我们眼前还没有足够的钱去花费。那些日子，鸿运牌香烟是好烟丝，而人们还要抽菲利普·毛里斯牌，甚至宁愿走上里把路去买骆驼牌，或是其他牌子的和雪茄烟，这使得我的父亲得了肺癌还扩散到肝肠和他的脑子，不多久就要了他的老命。”
　　这世界还有个名叫裘伊·海勒的人，他十六岁就拿到工作证给西方联合公司在市里送电报，每星期六块大洋工资。也谈在萨姆和他朋友们报名入伍后或拉宾诺维支在他父亲贩卖旧船具的店里发生的一些事情，这给他们一种叙述的现实力量，但是这种力量里也浸润着一种记忆中的诗样情调。
　　大半部的《终了时刻》，姚沙里安用第三人称说的可笑部分是其中心。如今他已活了六十八岁，离过两次婚，他的儿女们有的结了婚有的和他分了居，他看中了他常去的那所医院里的女护士，总之姚沙里安活得很潇洒。当时的一位老朋友密罗·明德宾德因在黑市活动如今已成了亿万富翁，他的儿子由姚沙里安介绍给另一位亿万富翁的女儿在亚瑟里蒂港公共汽车终点站结婚，那个地方白天是盲流、毒贩子及无家可归的人，晚上则是演员们集散的去处。
　　在故事的进行中，还穿插了《第二十二条军规》中那位军中牧师的来来往往。他的小便池地带产生一种“重水”，有放射性，结果为政府所逮捕。姚沙里安说他讨厌说俏皮话，不过他自己就很难做到，作家海勒也一样。有些笑话是讲得很精采的，如随军牧师的医生告诉牧师，说他是一个“晚年消沉症”的候补人，因为他已老到无可再老了。当密罗向一位傻瓜将军说光亮是会走动的，这个傻瓜就说光亮的走动最最迅速，密罗还加上一句光亮也是最最明亮的东西。有一个名叫奴德尔斯·科克，译意就是煮面条的人对姚沙里安说，“过不久，感恩节要到了，我们应该谈谈火鸡”。作家海勒也一样要说笑话，不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笑话不断，也决不漏过说的机会。但是他没有托玛斯·品钦那样冷静；他的讽嘲和滑稽的模仿，则是过分的夸张。小说的主题和象征性的结构被浓厚地堆砌上去，在一处捉摸不定的场景里，姚沙里安在娱乐园的万花镜前看到了青春年少的自己，还看到他已故世的双亲，他的姑姑叔叔们，他明白有一天自己也会死掉。这使他知道不过过了一晚每个人都变衰老了——不是快要老了，也不是已到中年，只是变老了。所有的一切如过眼云烟，他和那些外界的一切都成了过去。上帝也老了，一切到了大改组的时候，这也就到了“终了时刻”了。清楚的事实告诉读者，约塞夫·海勒把自己写进到若干他的人物中去，足够使这些人物得到第三维而成为立体的了，而这是他写的其他小说中所欠缺的。像姚沙里安，作者愿意他长久地活下去，所以美国的书评家认为与其说《终了时刻》只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续集，倒不如说是一本独立的创作，因为严肃性与玩笑性是事物的两面不能分开，在艺术上也是同样的。我们普通读者可以同意他这样的看法。总之，《终了时刻》是部写得不错的一个续集。
　　Joseph　Heller，Closing　Time，New　York，Simon&Schustr，464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