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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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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逆耳之声
栏目门外读乐
作者辛丰年
期数1996年09期
  高雅音乐好像真在热起来了。有那么多唱片供人选购,其中有不少是往昔的乐迷闻所未闻或者不敢梦想能听到的。
  在不胜感慨的同时,也惭愧地回想起自己当年的无知可笑。少年时嗜乐如狂,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尽读古往今来天下一切好音乐。积五十年井底蛙狭隘经验,在有那么多音乐可听可赏的如今,反而为了音乐太多而替别人担忧了。
  所杞忧的主要是两条。一是,有力、有福坐拥成堆满架CD者,哪来那么多时间、精神认真倾听。
  二是,那些不大可能搜罗很多,也没有可随心所欲支配的闲暇用之于倾听音乐的爱乐者,会不会把钞票、时光与心思冤枉地耗在那些并非最值得先听、多听、细听的东西上?
  学子、书迷大都盼望能有“必读书目”做选求的参考。乐迷们更需要一份“必读曲目”。
  何以认为更需要?有个简单的道理可说。
  书本可以精读,也可浏览,也不妨随意翻阅。学外语有“速读法”,对于提高泛读能力大有效。
  音乐不能这么办。一篇《自新大陆交响乐》中的《广板》乐章,决不可改奏为“快板”来“扫描”。对乐曲速度的处理,不必死板地用节拍机来规范,但那弹性处理只能给演奏者以“小自由”。有趣的是,从上个世纪以来,虽然许多古典派作品中的大段重复已经省掉了,如此也节省了今人不少时间。但某些经典之作的演奏时间也有放长了的。莫扎特的《菲加洛的婚姻序曲》,今天的演奏从录音上记下的时间看,一般在四分钟左右。而读萧伯纳在上世纪写的一则音乐会短评,知道那时的老传统是此曲必得在三分半钟之内演奏完毕。当时他一边听一边看着表核对演奏时间,还为那位漫不经心的指挥捏一把汗哩。
  高科技不能像压缩饼干那样压缩听音乐的时间,凡人也不能有速读音乐的特异功能。归纳成一条简单的道理,听乐必须支付时间,而且不能打折扣。这却是雄心再大的嗜乐者也无可如何的。
  还可以补充一点的是,虽然许多伟大著作是不厌百回读的,但好读书如毛姆,他自云,像《堂·吉诃德》这部书,他也不过通读过三遍。可是音乐的读法同书本、绘画的读法又有一种不同之处:每读一曲,只有在完整的倾听中你才能将那座“流动的建筑”在心中营造成功。而要真正感受一篇好音乐之美,你不得不在反复倾听中投入大量时间。像贝多芬的《第九》这样的作品,听百遍千遍你才会发现原先未曾察觉的新东西。
  如其足下日进斗金,且有神通,以才金买才阴;那当然可以狼吞虎咽地饱餐音乐,学古罗马贵人,饱了便吐,吐空了肚皮再吃。那你才可以尽听千多首巴赫,四百二十六首莫扎特,一百零四部海顿的交响乐,五百六十七篇舒伯特的艺术歌,维瓦尔地的至少八十部小提琴协奏曲……
  这当然可以做一篇科幻奇谈。但一看到对CD收藏家的报道,或是名牌唱片公司大而且厚印刷豪华的目录,本能的联想却是伤食症。
  对于钱闲皆窘的寒士们,“必读曲目”是非常需要的了。然而这份节目单并不那么容易编排。不可不读的作品实在太多,太难割爱了!
  比方说,排到莫扎特名下,从四十一部交响乐中只选取那最后的三部,自然是无可争议的;然而不把那第三十八部《布拉格》也收进去,又为没认真听过它的朋友感到极大的遗憾。五十五年前,一个朋友提着留声机和这套老唱片来,自己头一回听到它,平平淡淡地听了过去。假如当时有人提醒我,好好注意这音乐,那我今日从中所得的享受更不知有多么美妙!
  再如他那些同交响乐同等重要的钢琴协奏曲,二十七部中当然只好选几部。选哪些?也叫人煞费思量,无以下手!选贝多芬、舒伯特、萧邦、瓦格纳、德沃夏克……等人之作,无不有让选者苦恼为难之处。
  人之一生,恐不能只抱着若干种必读书啃,皓首穷一经而不“窥园”,不知天下还有其他。“必读曲”虽已令人有读不胜读之叹,“可读曲”却才真正是没有底的。
  所谓“可读曲”,大多是并非我辈门外听琴者非读不可、不然便虚度半生的、要精读之作;无非是那种颇堪一听再赏,但不见得会从此迷住你的音乐。
  必须说明的是,有那等高深玄奥的经典作品,无法收入“必读”,因为我们没那份听力和经验,也没功夫啃;那也在“可读”之列。有机缘听得到,或借来读,见识一下,领略领略,虽浅尝即止,不求甚解,但也开阔了眼界。例如,巴赫的《马太受难乐》、《哥德堡变奏曲》,贝多芬的《庄严弥撒》之类。
  所以,“可读”的并不都是档次低些的;同样,也不是非“神品”才要“必读”。这里用一小例试加说明。
  看萧乾的《在歌声中回忆》,那位款待他听乐的英国店老板可爱极了!但他把《幽默曲》打入“轻音乐”另册。实在不能苟同!这篇《降G大调幽默曲》谈不上有深意,却也绝不肤浅,更非什么消闲解闷之乐。这是一篇诚挚的、乐如其人、可以认出德沃夏克那个人的音乐。因此不怕方家齿冷,我主张收进“必读曲目”。
  一份没有异议的“必读曲目”是不会有的。
  更值得思索的一个问题:除了这两种之外,要不要再考虑一份“可不读曲目”?
  西方乐史中记着不少无聊乐评的事例,或捧昙花一现的人物,或骂离经叛道的新作,或乐人相轻,党同伐异等等怪现象不一而足。但更有严肃切实的乐评。尤其有益于读乐的,是出自本人就是作曲家且又文乐兼长的大师的评介文字。例如老柴写的都平实亲切,却不是一味恭维。对他自己的大作,常常不满意到了近于自卑。舒曼最可敬,热诚鼓励新人,严峻鞭挞庸众。
  大师风范当然不可及,从所见的一些辅导鉴赏的著作看,对名家名作也不是隐恶扬善一片颂声。
  当孤陋寡闻的我还大做名家名曲皆完美无瑕的好梦,渴望多多益善无所不听之日,每读这类文章,总有些将信将疑,但也刺激了审美的自主意识。听得多了,才悟到,上了乐史、名曲介绍、唱片的,并不是一律值得洗耳恭听的。
  听过《天鹅湖》全剧,后来就只愿听“精选”。《胡桃夹子组曲》是老柴自编的,很耐读。尤其那首精致的小序曲,旧俄味极浓,每听便不由得联想到柯洛连珂们写的短篇小说上去。它也有资格进“必读曲目”。但是朋友想通读全套舞剧,我就劝他不必。
  对于想买老柴交响乐全集的人,我也想奉劝他,不如只听后三部,把节约下的时间用之于精读《悲怆》和《里米尼的弗朗切斯卡》。
  “乐圣”的作品是不是篇篇都值得读?像那部不得与九大交响乐相提并论的所谓《胜利交响乐》(一名《惠林顿交响乐》),我想,读乐时间不充裕的,大可不必好奇。还有,他仅此一首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是必读之曲无疑,然而经他亲手改编为钢琴协奏曲、被标为“零号”的那作品,虽是往昔的乐迷不可得而闻的稀奇之物,还不如省下听它的时间,再去细听几遍《第九》。
  概括地说,哪些音乐是可不读的呢?
  一种是那些卖弄技巧铺排词藻的。协奏曲中最多此类货色。一种是滥用文学、绘画形象,实则没有多少诗情画意的标题乐。一种是用华丽的配器装扮得珠光宝气,而其实俗艳的歌剧、舞剧中的音乐。一种是自作多情的沙龙小品。还有那种十九世纪末叶以来颇为行时的民族风味仿制品,等等。
  想到此,又疑惑起来。对于诸如此类音乐,也许还是应该特意找机会注意听一听;以广见闻,以资对照;从平庸可知高妙,看东施效颦更觉西子之美吧?
  前人编过一部《恶词选》,时贤也有主张出八股文集的。“可不读曲”是否可出音响资料专辑,或专场音乐会?
  这么说,又成了世上无不可读之乐了。开卷有益!付出若干时间的学费还是值得的。只要是并非“有闲方好雅、无聊才发烧”的真心爱乐者,总会从读乐中形成他自己对以上三种曲目的看法的。人都有自己的“审美的鼻子”(德彪西语,姚文元也用过),何苦让人家牵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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