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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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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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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马丁·杜加尔的痛苦
栏目远眺巴黎
作者吴岳添
期数1994年06期
  罗杰·马丁·杜加尔(一八八一——一九五八)是法国著名作家,曾以四卷反战巨著《蒂博一家》荣获一九三七年诺贝尔文学奖。他一生甘于淡泊、不慕虚名,只和纪德等少数作家来往,因此几乎不为外界所了解。他在临终前把自己的手稿、日记等赠给法国图书馆,并在遗嘱中规定三十年后才能拆阅。从一九八八年起,这些资料经过专家整理、校订后陆续出版,目前已在法国引起了广泛的反响。这些日记忠实地记录了他一生的内心世界,以动人的笔调叙述了他心灵的痛苦,使我们感到这位杰出的作家不仅有着和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而且正由于他对生活的敏感和热爱,他的痛苦也就更为深沉和强烈。
  法国《读书》杂志第二二○期(一九九四年一月)选载了马丁·杜加尔写于一九三七年的几篇日记。当时他五十七岁,但年届古稀的女友凡·吕塞尔贝赫夫人的到来,却使他的妻子埃莱娜嫉妒成病。我们从中可以知道他在繁忙写作的同时忍受着何等的痛苦,并且对《蒂博一家》中关于爱情纠葛的描写有了更深的理解。为了不曲解原意,特按原文次序摘译如下。
  一九三七年三月四日,尼斯
  我相信现在又陷入了我生活中的一个阴暗的时期……凡·吕塞尔贝赫夫人为了帮人搬家而到尼斯来住十五天,住在离我们相当远的一家旅店里。但是她的到来已足以使埃莱娜的健康重新恶化、心力交瘁、血压升高、通宵不眠,无缘无故地偷偷哭泣。
  无缘无故,我是说除非她想永远禁止我和凡·吕塞尔贝赫夫人的友谊,否则是没有任何理由在此时感到痛苦的。为此我没有和凡·吕塞尔贝赫夫人吃过一顿饭。我到下午将近五点钟时才出门,只用一两个小时去看望一下凡·吕塞尔贝赫夫人之后,便早早地回来和埃莱娜一起吃晚饭,天天如此。
  然而我的小心安排毫无用处,我撞上的是一个坚决、沉默、生硬的人,一个使我感到既可怕又怜悯的人。说可怕,是因为嫉妒这种情感里确实有着某种丑恶的、使我为她极感羞耻的东西,在她身上发现这种我所蔑视的卑劣透顶的情感,对我来说真是可怕……可是她又使我感到怜悯、深深的怜悯,因为她痛苦,无论如何,她是在受痛苦!
  我无能为力,我不能让步。我不能由于埃莱娜愚蠢的过敏而牺牲凡·吕塞尔贝赫夫人的友谊。我们的友谊对埃莱娜毫无损害,为了平息埃莱娜荒唐的嫉妒而放弃它将是一种背叛。我每隔八到十个月才能见见我的朋友们,她的嫉妒真是荒谬之至。
  我自问埃莱娜是否曾把这种牺牲作为不惜一切地要达到的目标,是否梦想过在夫妇生活和友谊之间挑起一场她决不让步的战斗。我还不愿相信她会这样做,然而回顾我的一生,友谊带给我的从来都只有充实和快乐,夫妇之爱却相反地使我不得不备受伤害,忍受它给我带来的全部痛苦。夫妇之爱只有在同时是夫妇的友谊时才使我感到愉快。
  一九三七年三月五日
  整个过程大致如此:在凡·吕塞尔贝赫夫人到达的那天,埃莱娜就想过:“从今天起,罗杰要恨我了。”所以当我倍加亲切,注意从不让她单独吃饭、或者邀她去散步消遣时,她总是恶意地推开我,神情傲慢刻薄,似乎是说:“别演戏了!我不用你发慈悲!”我若因此而默默无言,独自回到我的房间里去,她又在想:“我很清楚,从她来了以后,他就不能再容忍我了!”
  这一切使我如此痛苦,以至于我怯懦地希望凡·吕塞尔贝赫夫人快点动身,甚至决心不让她再来……
  一个希望被爱的女人(她一生中甚至没有比对爱的需要更强烈的感情了),怎么可能疯狂到去做恰恰是最能摧毁爱情的事情?
  她自然会说:“自从凡·吕塞尔赫夫人来了以后,他就变了!”当然如此。见到埃莱娜这种样子,我怎么能不忧心忡忡,有时甚至痛苦不堪?
  我不时地有一种可怕的印象:我娶了一个疯子。
  一九三七年三月十一日
  前天晚上,埃莱娜和我又大吵一场。我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吵起来的,为什么要吵。
  更为严重的是吵架以后,埃莱娜抽泣着对我说:“我们不再相爱了。我们的夫妻生活没有意义。我对你不再有任何信任,对你说的话一点都不相信。我感到自己周围全是谎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的心灵和精神都处在致命的孤独之中,我被剥夺了爱情、温存和友谊。我们也许还能活十五年,十五年里每天受这种折磨,我受不了!我们必须分手。我需要身边有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那怕是一个女仆,哪怕是一条狗!”
  她的话衷婉动人,使我心如刀割,因为她的话都是真实的。但同样真实的是,无论她怎样想,她离了我就无法生活!
  我辗转不眠。她的房里静悄悄的。她睡着了吗?她还痛苦吗?她是否满怀怨恨,在被窝里狂怒而绝望地哭泣?
  三月十二日
  仔细想想,埃莱娜所说的“我们不再相爱了”不是事实,应该说“我们不再互相理解了。”也许,老年夫妇要想融洽一致,必须有一方按照对方的样子来改变自己才有可能。我们的悲剧是两种性格的冲突,我们都个性太强,互不妥协,上了年纪更有点僵化了。
  分手是一个解决办法吗?这个办法太可怕了。
  那一天在谈到凡·吕塞尔贝赫夫人时,我说:“她都七十一岁了……”我瞥见埃莱娜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像在进行计算,和人寿保险公司计算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还能活多久一样。
  三月十五日
  我精疲力竭、万分沮丧。我被她想象出来的不幸压垮了。她的种种误解和荒谬的嫉妒压迫着我,使我不得安宁。
  她的健康状况令人痛心。若是要求她把话说清楚,我倒像是一个虐待狂,在折磨一个垂死的可怜的人。谁能解救我们?谁能使我们摆脱这种恶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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