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用书信注诗词

　　用毛泽东自己的解释来注释毛泽东的诗词，一个重要的材料来源是毛泽东的书信。《毛泽东诗词选》的注释，已经利用了毛泽东的不少书信，但也还有不少遗漏或利用不足之处。试举几例：
　　比如，《水调歌头·游泳》中的“极目楚天舒”。一九五七年二月十一日毛泽东给黄炎培的信，说：“游长江二小时飘三十多里才达彼岸，可见水流之急。都是仰游侧游，故用‘极目楚天舒’为宜。”
　　又如，《蝶恋花·答李淑一》。毛泽东这首词写在给李淑一的一封信中，信里边还说：“有《游仙》一首为赠。这种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内，别于古之游仙诗。但词里有之，如咏七夕之类。”《游仙》这个题目，作者后来已弃之不用，但这个解释对于理解这首词还是很有用的。
　　这两封信，《诗词选》都未利用。
　　再如，《七律二首·送瘟神》中的“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一九五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毛泽东给周世钊的信说：“坐地日行八万里，蒋竹如讲得不对，是有数据的。地球直径约一万二千五百公里，以圆周率三点一四一六乘之，得约四万公里，即八万华里。这是地球的自转(即一天时间)里程。坐火车、轮船、汽车，要付代价，叫做旅行。坐地球，不付代价(即不买车票)，日行八万华里，问人这是旅行么，答曰不是，我一动也没有动。真是岂有此理！囿于习俗，迷信未除。完全的日常生活，许多人却以为怪。巡天，即谓我们这个太阳系(地球在内)每日每时都在银河里穿来穿去。银河一河也，河则无限，‘一千’言其多而已。我们人类只是‘巡’在一条河中，‘看’则可以无数。牛郎晋人，血吸虫病，蛊病，俗名鼓胀病，周秦汉累见书传，牛郎自然关心他的乡人，要问瘟神情况如何了。大熊星座，俗名牛郎星(是否记错了？)，属银河系。这些解释，请向竹如道之。有不同意见，可以辩论。”此诗刚发表时，“坐地”“巡天”如何解释，注家蜂起，都不得要领。作者自己出来解释，才解决了纷争。《诗词选》按作者的解释作了注，但我以为不如全引此信，可以使注释增加生动性和趣味性。当然，那就得说明，把牛郎星说成是大熊星座，的确是记错了。大熊星座即北斗七星，牛郎星属天鹰星座。
　　这封信中还有一句话值得注意，即“有不同意见，可以辩论”。我以为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如果解诗只是要弄清楚诗作者的原意，那么，作者自己的说明最有权威，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辩论的呢？问题在于解诗还有另一个层次，即读者领会出或者赋予它何种含意，在这个层次上，作者也只能听任读者，让不同意见自由辩论，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强求统一的。
　　一九六四年一月二十一日毛泽东给周世钊又一封信，也说：“拙作解释，不尽相同，兄可以意为之。”近年湖南韶山管理局文辉抗写文章，说一九六六年九月曾就毛泽东诗词注释问题当面问过郭沫若，郭说：“我问过主席，是否要出一本主席诗词的统一解释的书，主席回复：‘没有必要。唐诗三百首流传多少代都没有统一的解释。我的诗词也让别人去理解吧。’”
　　这些话，我想，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
　　还有，《七律·到韶山》、《七律·登庐山》两首。对于这两首诗的主题，毛泽东有两封信自己作过说明。一封信是一九五九年九月一日给《诗刊》主编臧克家、徐迟的，毛泽东把这两首诗寄给他们，说“如以为可，可上诗刊”，然后讲“近日右倾机会主义猖狂进攻”，“全世界反动派咒骂我们”，“我这两首诗，也是答复那些忘八蛋的。”一封信是九月七日给胡乔木的，毛泽东请他把这两首诗送郭沫若“笔削”，并说：“主题是为了反右倾鼓干劲的，是为了惩治反党、反总路线、反大跃进、反人民公社的。”九月，反“右倾机会主义”的运动正在猛烈展开。毛泽东当时曾打算发表这两首诗，并对诗的主题作那样的说明，大概是想为运动添一把火吧。不过很快改了主意，这两首诗四年以后才发表。给臧、徐的那封信没有发表。这当然不能表明毛泽东已经改变对庐山会议反右倾的看法，从根本上说在这个问题上他恐怕一直没有改变看法。这能不能表明他已经改变了自己对这两首诗的主题的解释？这可有点不大容易说清楚了。
　　据李锐《庐山会议实录》一书介绍，当时他们在庐山传抄这两首诗，《登庐山》这首前面也有一个小序：“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九日登庐山，望鄱阳湖、扬子江，千峦竞秀，万壑争流，红日方升，成诗八句。”后来发表时这个小序没有了。但李锐所说当然是可靠的。李锐认为，由这个小序可见当时毛泽东的松快心情和豪兴不减。那么，两诗小序所表露的写诗心情，同前述两信所表示的诗的主题，如何协调呢？看来，两个小序表露的是作诗当时的心情，那时还没有发动反右倾运动；两封信表示的是准备发表两首诗时的心情，那时正在发动反右倾运动。心情变了，才有了后来两信中那样的说明。作者本人的解释既然随心情的变化而有过改变，注释者当然就有理由自行选择了。《毛泽东诗词选》没有采用两封信中对两首诗的主题的解释，是理所当然的。
　　对两诗中一些词句，毛泽东另有两封信作过解释。一是九月十三日给胡乔木的又一封信，解释《到韶山》中的“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他说道：“‘霸主’指蒋介石。这一联写那个时期的阶级斗争。通首写三十二年的历史。”一是十二月二十九日给庐山疗养院护士钟学坤的信，说：“九派，湘、鄂、赣三省的九条大河。究竟哪九条，其说不一，不必深究。三吴，古称苏州为东吴，常州为中吴，湖州为西吴。”《毛泽东诗词选》所注，特别是对“九派”的注，有所不同。“其说不一，不必深究”，倒正好是注释工作的一条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