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繁忙之余,听友人谈一、二则有关书的故事,是件乐事。如果是在盛暑闷热异常偶有习习凉风的片刻,那更是一种享受。有关《抗战八年木刻选集》出书的零星插曲,我就是这样愉快地听到的。
一九四六年十月十九日,饱经沧桑的上海进步文艺界,集会于辣斐大戏院,隆重纪念鲁迅先生逝世十周年。会前,在戏院门口,有一群男女青年,在高声叫卖开明书店刚刚出厂的《抗战八年木刻选集》。他们之中有叶圣陶的两个儿子:叶至善、叶至诚,有书店里的几个小伙计,还有自动前来助卖的互不相识的热心者。人们在争相翻阅、购买这部瑰丽、精美的画册。封面上凹印的朱红色的书名熠熠闪光。
同年八月,中华全国木刻协会,为了检阅抗战以来的木刻创作的成果,在上海举办了大型的木刻展览。这本《选集》就是从数千件展品中精选出来的,包括七十五位活跃的木刻家的一百幅作品。这一幅幅木刻真实地记录了中国人民所经历的英勇与苦难的岁月,内容丰富厚实,艺术技巧也好,是我国现代木刻发展史上一次丰硕的收获。中国木刻的新兴,是在鲁迅先生的直接关怀下发展起来的。这个展览在鲁迅逝世十周年前夕举办,这本《选集》在十月十九日之前出版,正是表达了人们对鲁迅先生的深切怀念。书的扉页上同时用中英文写道:“谨以此书纪念木刻导师鲁迅先生逝世十周年”。
《选集》分精、平装两种,均系大开本。卷首有叶圣陶的序,次《中国新兴木刻的发生与成长》、《编后》,末附七十五位作者的“简叙”。叶圣陶所写的不到二千字的序,是一篇略论中国木刻发展的精彩文字,说得朴实、中肯,比如,谈到木刻的继承、借鉴与创新关系时,他说:“近似于传统而不承袭传统,受着外来的影响而不为影响所拘束,土生土长,趋于创造”。
开明书店是我国曾经有广泛影响的一个出版机构,它有自己的风格。它一贯办事认真的作风给广大读者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为了出版这部《选集》,他们大胆设想,勇于尝试。他们过去印画册,就试验用白色道林纸,先印上一层浅底色,再在底色上印,这次印《选集》,则用淡米黄色的道林纸,在这种底子上印黑色或套色的画,效果更好。为保持画面的完整和谐,没有在每页画上标明画题和作者姓名。但又要方便读者阅看,所以除书中所印目录外还加印了一张活页目录,夹在书里,供随时对照。为了扩大《选集》的影响,准备流传到国外,书中序等都译为英文。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不留姓名的译者就是当今著名的语文学家吕叔湘。
编者想法再好,如果得不到印刷厂的支持,也无济于事。四十年代中国的印刷技术是相当落后的。这本书的制版者、承印者、装订者当时做了积极努力,克服了技术上不少困难。据有的当事人回忆说,他们能做到制锌版当天取货。《选集》中少量的套色画,是用小机器印,然后再一张一张地贴上去的。封面题签是集的鲁迅先生的字,但能做到凹印,这在当时就很不容易了。
正因为编者、制版者、承印者、装订者齐心协力,使《选集》出书很快,成为出版史上一件美谈。
动议出版这部《选集》是在这一年春季。“开明”过去只印过丰子恺的画册,很少印这类书。编辑部同人听说中华全国木刻协会将要举办展览,已经收集了大批作品,就与该会负责人李桦、陈烟桥等联系,请他们立即着手编选,书店同时张罗出版诸项杂事。叶圣陶的序当月写定,译文也同时完毕。确切地说,从编选到出书,仅一个多月。初版到再版,也只相距三个月。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小册子,而是一部精致的大部头,出得如此快如此好,秘诀就在各方面合作得好。
常听一些“书迷”说,一本好书的出版往往有一连串有趣的故事。读者不满足于读懂书的本身,还希望了解这本书的有关一切,比如,作者的欢乐与苦恼,编者的精心与独创,收藏家的苦心与珍爱……我想,有了书评,又冒出书话一类的小品,且相行不悖,各有所长,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书话往往以随便聊天的笔调取胜,但决不是“闲话”。当我们了解到《抗战八年木刻选集》成书的点滴,难道不感到是一种收获,引起某种现实的联想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