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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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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夜巴黎的眼睛
作者杨小彦
期数2001年10期
  二十年代的巴黎,一天傍晚。开始入夜了,点灯人像往常一样,走过了繁华的大街,僻静的小巷,走过了灯红酒绿的蒙马特红灯区,走过了幽雅洁净的富豪区,把灯一盏盏地点亮。巴黎的夜晚就这样开始了。点灯人成了一个证人,见证着巴黎夜幕下的罪恶与堕落,荒唐与无奈,醉生与梦死。等到第二天黎明来临的时候,点灯人又出现了,他依然走过大街,小巷,红灯区与富豪区,把灯一盏盏熄灭,也把一个夜晚的巴黎送走。匆忙的人群走在阳光下的巴黎,夜晚的巴黎对他们就像梦一样的遥远和虚幻。点灯人的见证谁也无从知晓,谁也不想知道。
  只有一个年轻人把点灯人平凡的身影拍了下来,并作为他日后作品展览与出版的一张重要照片。这个人就是布拉塞(Brassai)。
  当年轻的匈牙利画家布拉塞一九二四年来到巴黎时,他本来的理想是要来学习艺术的。同时,他也无法抑制内心对巴黎的向往,那是童年带给他的美好印象。那一年他二十四岁,身无分文,空怀理想和穷困潦倒。童年的巴黎和现实的巴黎差别巨大,就像夜晚的巴黎和白天的巴黎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布拉塞昼伏夜出,像点灯人一样,漫步在巴黎的街头。在他还没有拿起相机的时候,他大概就见证了点灯人的生活,也见证了夜巴黎。所以,一旦他拿起了相机,点灯人就成为一种直指黑暗的影像的开始,成了被夜幕所笼罩的堕落之地的第一个形象和最后一个形象。
  许多年以后,已经功成名就的布拉塞仍然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忆起他当年的奇异举动:
  我来巴黎的第一个年头是一九二四年。那时我生活在夜晚。太阳起来时上床,太阳下山才起床,然后在城市中漫游,从蒙帕纳斯逛到蒙马特。原来我对摄影一无所知,也不喜欢照相。我之所以变成一位摄影家,是出于一种愿望,要把我所体验到的迷人的夜巴黎表达出来。(Brassai:The Secret of Paris of the 30's,Pantheon Books,New York,1976.)
  那么,这个迷人的“夜巴黎”是什么呢?
  是站在路边的妓女。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妓院。是低档、肮脏而嘈杂的小酒吧。是潮湿冷僻的小巷。是一群群渴望着成功的懒散而贫穷的艺术家,以及崇尚这些艺术家和他们的艺术的疯狂的女人们。当时的布拉塞和作家亨利·米勒同住一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亨利·米勒的小说《北回归线》里边大胆而露骨的性描写震动了西方的主流社会,也为主流社会所不齿。但是,这篇今天看来是划时代的小说却生动地再现了二十年代布拉塞的基本生活方式。
  

  布拉塞继续写道:
  我时常一人孤独地徘徊在那些声誉极差的不祥之地,这些地方今天我是不敢再去的了。有时,一种不能解释的欲望,促使我走进残破的房子,爬到黑暗的楼梯顶,敲门,把里头的人惊吓醒,为的只是能够在窗口发现一张无法预料的脸。这张脸,巴黎是应该呈现给我的。(同上)
  这是一种真正的欲望,一种对巴黎的索求。这种欲望,这种索求,全都通过镜头和快门转变成了令人吃惊的影像。难怪亨利·米勒把布拉塞称之为“巴黎的眼睛”。而另一位作家让·波尔翰(Jean Paulhan)更说布拉塞拥有“比两只眼更多”的眼睛。正是这“第三只眼”,使当年的夜巴黎成为了影像史中经典性的存在。布拉塞的意义正在于,他用自己的工作见证了摄影的价值,证明了影像在书写历史文本中的独特性。
  布拉塞一八九九年出生在罗马利亚的一个小城镇切安西韦尼亚(Traansylvania),今天这个小地方已经属于匈牙利了。这种政治区域的变迁说明了欧洲的苦难。布拉塞的父亲是一位法国文学的教师,在一个假期他带着小布拉塞去了一趟法国,以培养他对巴黎的兴趣。的确,巴黎的一切对小布拉塞而言都是既新鲜又刺激的。上流社会的种种礼节和下层社会的丰富多彩,都在布拉塞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跟随父亲从巴黎回来,巴黎就在布拉塞的心中构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迷梦。“一战”期间,布拉塞曾经参加奥匈帝国的军队。战后他去了柏林学习绘画和雕塑,还学习文学、戏剧与音乐。在柏林,他第一次知道了艺术家科柯施卡、康定斯基、让·波格尼等人。这些人的艺术态度和个人倾向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九二四年,布拉塞转道去了巴黎。刚抵达巴黎时,他仍然从事雕塑、版画和写作。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发现了摄影。同时,他也开始接触许多重要的艺术家,除了亨利·米勒外,还有超现实主义者保罗·艾吕雅、萨尔瓦多·达利等。在这期间,他与毕加索成了亲密的朋友,两人不时地互访,聊天。毕加索还带着年轻的布拉塞去逛后来他在夜里不断去拍照的巴黎红灯区。正是在那个地方,布拉塞发现了他后来称之为“夜幕下的巴黎”的真相。此后的几年里,他成了个夜猫子,躲在暗处,手持相机,随时随地捕捉着底层罪恶的瞬间。在这种罪恶里,布拉塞看到了波德莱尔所说的“恶之花”的美。
  拍照的经历自然是常人所难以想像的,充满着危险,也充满着敌意。布拉塞在几十年之后撰写回忆录时,依然用一种心有余悸的笔调谈到了他的一段经历:
  给那些呆在街上、咖啡馆、妓院里的女子和小流氓照相总是要冒险。不过一种要把他们捉拍进画面的欲望常常使我忘记了这种危险。我曾侥幸地逃离了一对追击者,有两次相机给打坏了。只有一次我真的感到了死亡的恐惧。那是一个早晨,我正平静地睡在旅馆的房间,这时有人在敲门。我一下惊醒了,把门打开。站在我面前的是个粗壮的汉子,手里挥舞着一本谈犯罪的杂志。我认识他,一个不可思议的恶棍,我曾经在圣马利区的酒吧拍过他。他把杂志扔到我的鼻子跟前,杂志图片上的标题是编辑加的,写的是“这个谋杀谁……那个谋杀谁……”“所以我就是一个谋杀犯!是吗?”他说,并把帽子扔过来,挥动着弹簧刀,“现在我要把你杀掉!”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定在了那里。我甚至不敢叫出声来,以免刺激他。在刀子的威胁下你能干什么?幸运的是,我还是从这险境里逃了出来。他拿了我的钱就走了。我留了一条命下来。(同上)
  类似的经历一定还有很多,但布拉塞仍然这样工作了下来。他幽默地评论到他的危险境遇时,开玩笑地说:他们要钱,而我要的是摄影,这很公平。布拉塞这句普通的话充满着非凡的意义。摄影的价值并不像其他门类的视觉艺术,摄影更多是来自摄影家的意志和性格,来自一种前所未有的冒险精神。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明白布拉塞在摄影史上的那种开创性的举动。如果没有这种举动,也许到了今天,人们还以为摄影只是为了漂亮的脸和迷人风光才存在的。
  布拉塞死于一九八四年,按照他的遗愿,人们把他葬在了巴黎的蒙帕纳斯。他是在这个地方成为“夜巴黎之眼”的,最后,他也在这里闭上了他的眼睛。迷人之幕徐徐降下,锐利的眼睛消失在夜幕之后。可谁能说布拉塞的眼睛真的就消失了呢?不少后继者们正是目睹了布拉塞之眼,然后才去见证人生的另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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