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叩击死亡之门

　　《白发狂夫》几乎是概括了画家武石的一生坎坷经历。这部长篇小说的结构方式是线型的传统方法。作者抓住人物外在生活经历作小说的主干脉络，紧紧扣住了人物丰富内心世界的微妙变化，将痛苦的灵魂挣扎呈献于读者面前。尤其可贵的是，作者敢于将精神分裂状态下的人物心理世界进行放大显影处理，进而消弥病态与非病态的界限，使人从这种不确定的模糊性中进入对人和世界的深层思考，看出那个梦靥般时代的精神倒错。这并非是张扬世人皆昏聩、惟我独清醒的清高，而是在弘扬一种一直处在被压抑地位的人的自觉意识。当风平浪静之时，画家和诗人们的慷慨激昂是不足为道的；然而，当汹涌澎湃的大潮到来之时，试问，有几多武石这样能够拔剑而起、保持人的尊严和贞洁的艺术家呢？白发狂夫武石不愧为一个敢于用他那皓首白发的头颅去一次次叩击死亡之门而追求人的自觉和艺术真谛的狂猖之“士”。“士可杀而不可辱”，这样的民族精神当为小说之魂矣。
　　然而，我们并不是主张将小说人物纯粹英雄化，理想化。恰恰相反，整部《白发狂夫》的叙述视角正是对这个首先作为一个“人”的艺术家的内心剖示。小说的最大特点就是每当主人公武石向着死亡之门进发之时，也就是每到人物行动进入人格分裂时，作者就遣派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来和主人公灵魂深处的“我”进行幻觉对话，这种“对话”几乎成为这部小说不可缺少的具有“隐喻”、“象征”功能的结构部分。在这里，我们并不是去求证这种“对话”的艺术效应，而是着重于这种“对话”对于“人”在自然和理念之间的不可避免的性格冲突。一方面是试图超越自然，超越死亡的宏阔气概；另一方面是生活的诱惑和现世理性的压迫。人的精神升华和动物本能的生存意识之间的冲突，成为“士”们永不可能解脱的精神羁绊。武石在不可解脱的人生游戏和无限困扰中，只有用追求“死亡”(这里泛指一种精神思维的范型)来完成“士”的自我价值体现。
　　作品反复出现了《古今注》中记载的那位白发狂夫不顾危险去渡河而坠河而亡，其妻弹箜篌唱《公无渡河》作悼亦投河自尽的故事：“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坠河而死，当奈公何！”这个故事作为整部小说的总体象征旨在歌颂那种超越一般意义上的死亡，正犹如了凡和尚周瘦琪为了与祖国的艺术瑰宝共生存而投入火海之中一样，“涅槃”的意义完全是一种生命力的张扬，是超越了死亡本身的最高的精神生存，这种“死亡”的追求并非是充满着宗教意识的蒙昧，而是灌注着一个大写的“人”的生命价值观，这种“死亡”是不朽的。
　　《白发狂夫》的作者虽然没有采取直接抒情和评论的方式来介入性格的塑造，但在不断的“分身”的艺术表现手法中，我们可以看出深情所在。尤其是小说结尾处，作者仍以武石和黑衣人的幻觉对话，来间接阐释主题的深刻内蕴。当武石从了凡和尚之死感悟到进入“涅槃”，达到不生不灭的境界是何等的不易时，作者借“神秘的黑衣人”之口说出了苏东坡的一段富有哲理的话：“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恃生而存，不随生而亡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慨叹作“人”的不易，然作有“浩然之气”之“人”更不易！倘使想为后者之“人”，那么你命中注定要不断地去叩击死亡之门。
　　(《白发狂夫》，王川著，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一年二月版，6.2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