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蓬屋说诗

　　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一诗。自古推为杰作。湘绮于其“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两句上批曰“奇想”。且于下句密圈。又于其后之“玉、户簾中卷不去，衣砧上拂还来”两句上批曰：“亦奇想也”。于其下段又批云：“接入春江，浩渺幽深，就便从花说到月，又说到江，意境幽曲”。于其结末“碣石潇湘无限路”一句上批云：“碣石则太远矣。是诗人不谙考据语。——我则无此”。
　　按此诸评语，皆为精到。原作抒情深至，而推出哲学思维，故批曰“奇想”也宜。其拔俗之处在此，其清纯而不滑腻亦在此。末谓“碣石太远”云云，则请进一说——原作第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取势甚远，说“潮”说“海”其境浩大。第二句“海上明月共潮生”则说月之出海，以海潮衬托春江。其次乃缓缓转到花，又转到夜。组织深密。既在第三句说“滟滟随波千万里”，则结以“碣石”不为远。——说其“不谙考据”，则诗人自不必以考据见长也。又曰“我则无此”，此四字则非批评正轨。创作与批评原是两事，尤不可以评者个人相拟。有人尝诘列辛(Lessing，十八世纪，德国戏剧家兼批评家)之指摘，曰：“君试自作之何如？”列辛曰：“此非批评者之事也。”可见此在西洋亦早成定论。——于此则见湘绮之傲兀。文学造诣已高，常目空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