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唐人绝句选》地名注商榷

　　中华书局版《唐人绝句选》中地名注两则，稍作辨正。
　　一、许浑《鹭鸶》诗“练塘”注。
　　原诗：
　　西风淡淡水悠悠，
　　雪点丝飘带雨愁。
　　何限归心倚前阁，
　　绿蒲红蓼练塘秋。
　　注者注“练塘”云：“练塘，清澄无波的池塘。”练塘为湖名，又称练湖，古称曲阿后湖，历代地理书均有记载，在今江苏丹阳县城西北。诗中“练塘”是确指，而非泛言。《水经注》云：“晋陵郡之曲阿县下，晋陈敏引水为湖，周四十里，号曰曲阿后湖”。《元和郡县图志》卷第二十五，江南道润州丹阳县下载：“练湖，在县北一百二十步，周回四十里。晋时陈敏为乱，据有江东，务修耕绩，令弟谐遏马林溪以溉云阳，亦谓之练塘，溉田数百顷。”《新唐书地理志》云：“练塘周八十里”。《广舆记》也载：“(练湖)在丹阳，一名练塘。晋陈敏引水为湖，周一百二十里。唐永泰中，刺史韦损复修以溉田”。晚唐诗人张枯晚年爱丹阳曲阿池，筑室卜隐以终，其地即练湖。历代诗人咏写练湖的诗作也并不少见，张祜有《题丹阳永泰寺练湖亭》诗，元萨都刺则有几首如《练湖曲》之类的诗作，他的《宿丹阳普照院》诗云：“闭门三月听秋雨，酒醒丹阳客未归。明日新晴练湖去，藕花无数落红衣。”
　　许浑的这首《鹭鸶》诗，正如注者所言，是借鹭鸶形象寄托秋天的思乡之情。那么诗人的故乡在哪里呢？据史载，许浑确为润州丹阳人。诗人置身于他乡水滨，西风淡淡，湖水悠悠，于是想起了自己家乡丹阳练塘的绿蒲红蓼。练塘，是诗人心中故乡的象征。许浑的存诗中还有几首写练湖的诗，如《重游练湖怀旧》，其自序云：“余尝与故宋补阙次都秋夕游永泰寺后湖亭(一作游练湖亭)，今复登赏，怆然有感”。《送王总下第归丹阳》诗则有“汴水月明东下疾，练塘花发北来迟”之句。
　　二、张祜《题金陵渡》诗“津渡”、“瓜州”注。
　　原诗：
　　金陵津渡小山楼，
　　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
　　两三星火是瓜州。
　　这首诗作于诗人待渡驿楼时，写待渡时的心境和江上夜色。金陵，原为南京的别称，但唐代镇江也称金陵。宋王楙《野客丛书》载：“《张氏行役记》言甘露寺在金陵山上，赵璘《因话录》言李勉至金陵，屡赞招隐寺标致，盖时人称京口亦曰金陵。”京口称之为金陵，于当时诗人如白居易、李绅、杜牧等的作品中也可以找到明证。李绅的《却到金陵登北固亭》诗题，最为明显。注者注“金陵渡”云：“当指今镇江附近的长江南北渡口”。并注诗中“津渡”为“渡口”。很显然，注者之义津渡为泛言而非专指。查宋卢宪撰《嘉定镇江志》，卷二地理津渡下记“西津渡”云：“西津渡，去府治九里，北与瓜洲渡对岸”。接下来全篇转录了这首《题金陵渡》诗(注：此处著录为杜牧诗)，诗后注引了《张氏行役记》的有关记载，指出“诗人指京口曰金陵”。如此，不难看出金陵渡并非泛言，而是专指西津渡。诗中“津渡”即是“西津渡”的略称，是为诗的形式所限而省略。我认为，卢宪的记载是有意思的，也是可信的。沈祖芬先生《唐人七绝诗笺释》对此诗的诠释，也正与此说相合。此诗作于诗人寄宿西津渡，准备渡江到对岸瓜州之际。江潮已落，夜月西沉；小山楼中，人皆入睡，我独难眠，四顾沉寂，悄无人声，惟见对岸瓜州，还有几点星星似的火光，不时闪烁。津渡即西津渡，与诗中所表述的地理环境完全相符。
　　注者注“瓜州”云：“今属江苏六合县，初唐时还是长江中的一个沙渚，后来逐渐与北岸连接，和今镇江市隔江相对。”按，注误。六合县在长江南京对岸，非与镇江相对。瓜州在今江苏邗江县南，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不属六合县。清缪荃孙校辑《元和郡县志阙卷逸文》卷二淮南道扬州江都县下载：“瓜洲镇，在县南四十里江滨。昔为瓜洲村，盖扬子江中沙碛也，状如瓜字，遥接扬子渡口，自开元以来渐为南北襟喉之地。”又，同卷六合县下载：“瓜步山，在县东南二十里，临大江。魏太武至六合，登瓜步山，隔江望秣陵，才数十里。”可见瓜洲(即瓜州，又称瓜埠〔步〕洲)唐属江都县，在扬子渡口南，隔江与京口相对。而属六合县的非瓜州，而是瓜步山(又称瓜埠山，山下有瓜步镇)，与南京隔江相对。王安石诗《泊船瓜州》云“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李东阳诗《九日渡江》云“烟中树色浮瓜步，城上山形绕建康”，可以作为区分这两组地方的形象说明。
　　由于瓜州又称瓜步州，而常被人与瓜步山相混。《新唐书》卷一百二十八齐澣传载：“(澣)迁润州，州北距瓜步沙尾，纡汇六十里，舟多败溺。澣徙漕路繇京口埭，治伊娄渠以达扬子，岁无覆舟，减运钱数十万”。《嘉定镇江志》卷六地理“丹徒县伊类河”条转引了这段记载，紧接着又对宋人窦苹《唐书音训》中有关这段记载的误解进行了辨证：
　　《唐书音训》：“京口在润州城东北甘露寺侧，瓜步在今真州西六十里，距扬州一百二十里，宋文帝馈百牢于魏处也。”(卢宪)案：“今扬州西南二十里有瓜洲，土人云其洲为瓜步也。伊娄渠今无其名，疑今瓜洲北至扬子运渠是其地。当时瓜洲遥隶润州，故澣得以改置漕路”。《唐书音训》言此瓜步为“宋文帝馈百牢于魏处”，据《宋书·文帝纪》、《魏书·魏帝纪》记载，宋文帝在对北魏作战中，丧失了淮北，反攻滑台(今河南滑县东南)，又受挫败。元嘉二十七年北魏军大举渡淮南下，进至瓜步山，威逼建康，于是“义隆使献百牢，贡其方物，又请女于皇孙以求和好”。可见此瓜步为六合瓜步山。而窦苹以为此瓜步为齐澣治伊娄渠之瓜步，所犯错误正与《唐人绝句选》同。庐宪纠正了《唐书音训》的误解，指出伊娄河之瓜步，即扬州西南之瓜州，当时隶属润州。由于当地人也称其为瓜步，而致与六合瓜步山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