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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1979 - 2008 全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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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 1979 - 2008 年全部一万余篇文字,查询最少输入两个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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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读《英国文学名篇选注》有感
作者朱虹
期数1984年06期
  《英国文学名篇选注》收了托·斯·艾略特的一篇文论,其中提到一部玄学派诗歌选本时说,那选本“本身是批评”——指分析、欣赏、评论,即真正意义上的批评——“又挑起批评”。“本身是批评”、“又挑起批评”,可以说正是《英国文学名篇选注》(下称《选注》)一书的特点。
  《选注》在“活叶文选”基础上补充篇目收集成册,每篇后附作者简介和作品内容题解,实际上,正如《中国日报》的简介所说,“已构成一部英国文学简史”了。
  《选注》中入选的名篇象宝石项链上的颗颗明珠,各自焕发着独特的艺术光彩,整体上又反映了英国文学发展的总的面貌。在卷帙浩繁的书林中筛选出最有代表性的佳作,这本身就体现了编者的审辨,亦即“批评”。而任何审辨都体现了编者特定的价值标准和艺术鉴赏,这自然会进一步启发读者的思考,《选注》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挑起批评”,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活跃思想吧。
  关于选材。《选注》之所以使人读后感到鼓舞,首先在于它打破了一些成规和刻板公式,呈现了英国文学发展中不同风格、体裁、题材的丰富多姿。就以入选的文学样式来说,韵文方面有民谣、抒情诗、十四行诗、叙事诗;散文方面有小品、小说戏剧片断、自传体小说、书信体小说、历史、文论、人物写照等。不错,文艺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在《选注》一千多页的篇幅中,我们可以看出英国社会、特别是十八世纪以后的英国社会发展的一个大体轮廓:如康格里夫的《如此世道》所揭露的复辟社会的靡烂之风,散文小品《观察者》中所反映的地主士绅在乡间的权势,菲尔丁小说中所描绘的十八世纪下层社会风貌以及科贝特《骑马乡行记》留下的关于工业革命冲击下英国乡间老百姓苦难的纪实……。
  然而,文艺作品不是社会历史的图解。文艺的发展也包括文艺形式的发展。可以看得出来,《选注》一书对形式、文体、语言、风格等给予十分的重视。也许是因为散文小品短小精悍,便于收录吧,总之,它得天独厚,在《选注》中占了可观的篇幅。十六世纪培根的刚劲简约,十七世纪班扬的明晰生动和屈来顿的典雅庄重,十八世纪哥尔德史密斯的温厚而含蓄的讽刺、狄福平民化的质朴、史惠夫特的尖刻犀利、艾迪生的潇洒与才气、约翰生的浑厚雄劲以及吉朋酣畅的气势,到十九世纪又有哈兹利特的闲适流畅和兰姆的诙谐、淡雅而亲切。总之,英国文学史上散文各派彩色斑斓,《选注》尽收其中。在这里,与其说是编者偏爱散文倒不如说是苦心启发读者对语言风格的敏感。这种编选本身就提出了,或者说重申了,文学批评中的一个基本的但往往被忽略的问题,可以说是文学原理的ABC,那就是: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批评脱离了作品的形式、语言、风格,是无法阐明作品的意义的。我们甚至还可以说,文体、风格的发展本身也反映社会的发展。就以英国散文风格而论,十七世纪末,屈莱顿着手革新伊丽莎白时代奇丽、铺张、艰深的文体;到十八世纪,平易清新的散文风格日趋完美成熟,显然是适应了新兴市民阶级的文化教养和趣味,是与资本主义商业城镇的生活节奏息息相关的,总之,是跟社会历史的发展分不开的。不错,文学作品的内容与形式是统一的。然而,这种统一性也不能看得太死。譬如,提起十九世纪英国资本主义社会诸矛盾,我们长期以来习惯于从现实主义小说中寻找它的踪迹,《选注》却从布莱克、雪莱的诗歌、科贝特的散文等非叙事体佳作中发掘对当时引起全社会关注的所谓“英国状况”问题的抗议,其感情的深度不亚于现实主义的笔墨。这也就是说,“从同一个环境里既产生了浪漫主义的抗议又产生了‘英国状况问题’小说”①两种形式上截然不同的文学。《选注》中所反映出来的这类文学现象不是可以启发我们结合文学史又走出文学史,进一步思考内容与形式、时代与风格等一些更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吗?显而易见,若不是对文学的历史发展、对艺术的规律具有融会贯通的见解,要做出这样的取舍与剪裁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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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题解。《选注》以原文为主,每篇原文正文后配有内容题解。这些题解不落窠臼,不说套话,有实事求是之意,无哗众取宠之心。编写者从作品的实际情况出发,通过介绍背景知识和对作品的分析使读者切实获益;有的题解涉及英国文学史中的艰深课题,本身就是浓缩的论文。对于象弥尔顿这样一位被“文学史家誉为英国诗人中学问最渊博者”,若不立足于深厚的研究,是无法写出题解的。如对弥尔顿《反对书报检查》这篇文章,仅那标题的注解就是学问,更不要说题解中对作品原意的淋漓发挥了。它使人读后不仅增长知识而且视野开阔,好象升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在那里,正如弥尔顿所说“至纯之人,诸物皆纯,邪恶不能移其心”!其他许多题解中的背景介绍也并不局限于死的知识而往往涉及特定历史时期某种思潮的影响、某种趣味的流行、某种观念或某种艺术形式的继承。这样的题解对文艺现象不是生硬地根据社会历史条件(往往不过是含糊的概念)下断语而是综合各种复杂的因素做科学的解释。如关于十八世纪感伤小说的流行,若硬按今天的思想要求予以批判,可以想象,会多么痛快淋漓!题解却从“当时整个西欧对唯理主义已经厌倦”的情绪入手来看待这一小说流派的兴衰。寥寥数语,使人有豁然开朗之感,不失为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方法的一个范例。
  诗歌在《选注》中占有引人注目的地位。象过去在我国介绍较少的伯蒲、约翰·邓、柯尔律治、叶芝等人的作品,多亏研究性与欣赏性相结合的题解和注释,在选本里大放光彩,另一方面,对于象《一支红玫瑰》这样明白如话的小诗,能从语言、格律、形象、意境等方面写出象《选注》中那样一篇精妙的赏析文,就更难得了。
  可想而知,在所有题解中,关于西方现代派作品的部分显然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提起英国现代作家,别的不说,仅就散文体作家而言,我们自然而然会想到机巧的沙基、粗犷的吉卜林,还有把现代散文锤炼得炉火纯青的乔治·奥威尔……但从现代文学的代表性而言,《选注》中的劳伦斯、维吉尼亚·伍尔芙、托·斯·艾略特和乔伊斯显然是最理想的选题。
  对于这几个有时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作家,要实事求是地恢复其本来面貌确实是一项高度专业性的课题。这里需要对作家的世界观作深入的了解,结合作家的思想来解释作品,题解中对劳伦斯关于两性之情的描写所做的阐释就是成功的范例。这里需要了解作家渊博的文化修养,只有那样才能说明艾略特怎样把不同文化传统的丰富材料铸成一体,在《荒原》中“尖刻暴露第一次大战后西方社会生活的极度荒唐、贫乏、枯涩、没有希望”。至于历来“最受人误解的”《尤里西斯》,那更需要一番硬功夫才能说明作者乔伊斯如何在语言和小说结构上作了“重大的创新”,终于写出了象《尤里西斯》那样一部现代史诗,不仅对“现代西方的精神生活做出深刻的评论”,而且“把小说推进了一个新阶段。”经过评者有史有论的分析,“无论从哪一点说尤里西斯都是一部杰作”的结论是令人信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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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注释。如果说,布丁的检验在于“吃”,那么或许可以说,文艺批评的起点在于“读”吧。《选注》的一个重要贡献在于编选者为每篇原文字词详加注解,直接从语言方面帮助读者对原文进行咀嚼、推敲,引导读者从语言入手(而不是从大致的情节、更不是从想当然的概念出发),仔细领略原作的韵味。一位从事外国文学工作多年的同志深有感触地说,一般的注解,读者自己从工具书里可以查得到,编写者注出来了,读者省了力气,自然是高兴的、感谢的,而更应该感谢的是一般工具书中查不到的那些注释,如散见于《选注》中的那些从希腊罗马古代文化和圣经中借用的名词、概念、典故等便属于这一类。编选者为《约翰生致柴斯菲尔德伯爵的信》所做的注释,堪称这类研究性注释的典范。编写者为信中诸多典故、比喻的来历以及它们所饱含的讽刺意味、对遣词造句背后所流露的作者的孤傲,都一一做了翔实的注释。可以想象,若是没有这些,恐怕我们对约翰生这封流芳百世的信的理解还只停留在“文人独立宣言”的一般性概念上。在这里特别还要提及的是,《选注》中收入了基督教《圣经》片断,是有眼光的。《圣经》的有关注释向读者打开了一个新的领域,即作为西方历史文化之一部分的基督教神学。事实上,要想真正了解西方文化,对《圣经》的知识是必不可少的。《选注》中许多篇目的注释都涉及《圣经》知识,就是明证。事实在提醒我们应补上这重要的一课。
  读书就怕陷于盲目性。自以为懂了,其实没有懂。试以乔伊斯短篇小说的标题“a little cloud”(《一小片云》)为例。谁会在这几个小字上停留呢?然而,若不是有注释指出其在《旧约》的出处,我们就不能真正领会乔伊斯这篇作品的主旨。又如对“sentimental”(感伤)一词,我们可能是漫不经心地一晃而过——“感伤”可不是我们推崇的思想感情。殊不知,“sentimental”一词,在斯泰恩写《感伤旅行》一书时是褒义词,经这么一注,哪怕仅仅是一个字,《感伤旅行》一书的面貌就完全改观了。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知的时候,注释者却为我们想到了。这样得到的教益更是可喜的意外收获!属于欣赏方面的问题同样不仅无从查找,而且往往也是读者自己意识不到的。如《傲慢与偏见》的注释引导读者仔细审辨人物对话中的用词,从中体会人物情态的变化。注释中指出,乡间贵族凯瑟琳夫人的一席话,蛮不讲理,但用词还是所谓有教养的词汇,说明她暂时尚能控制自己,而后来竟然脱口说出“遮羞的勾当”这种粗俗的字眼,就暴露出她的失体了。这里所注出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字,而且单从字义上看并不是需要注的难字。然而经这么轻轻一点拨,便为欣赏奥斯丁的小说艺术提供了一把钥匙。
  编选者苦心加的注,归根结蒂,是为帮助读者读懂,不仅从字义、语法上懂,而是作为文学作品真正弄懂、能欣赏。
  要求读懂,起点似乎太低了。但看看《选注》中的题解注释,就会发现,对外国文学作品要真正从原文看懂,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党的三中全会以后,外国文学的翻译、评论与研究工作都有了很大的发展。在当前新的形势下,如何使整个外国文学工作继续健康发展,是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的一个重要课题。这个课题已经不仅被外国文学工作者,而且也被文学理论界、文学评论界所关注。要解决这个课题,除了加强马列主义理论修养、联系实际以外,从文学批评方面来说,是否可以提倡对外国文学作品首先要做到全面如实的把握呢?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文学批评应有的实事求是,也才能有起码的说服力。
  这也是《选注》的又一个启发吧。
  (《英国文学名篇选注》,王佐良、李赋宁、周珏良、刘承沛主编,商务印书馆一九八三年九月第一版,5.50元)
  ① 大卫·克雷格:《马克思主义者论文学选编》,英国企鹅版,一九七五年,第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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