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皇军将枪口对准了天皇

　　一
　　1945年8月14日夜，不，准确地说，是1945年8月15日凌晨4时整。
　　东京。
　　在国家二号公路上，一部卡车在夜色的掩护下由横滨向东京疾驰。
　　车头上架着两挺轻机枪。车上乘坐着37个全副武装的人，其中有30个人身穿皇军制服，还有五名学生，两名横滨青年团员。率领他们的是横滨警备队司令佐佐木大尉。
　　这是“国家神风团”的敢死队。
　　他们已经知道，就是明天，不，就在今天，日本将宣布无条件投降。
　　佐佐木怒火中烧!
　　他第一个要杀的是总理大臣铃木贯太郎男爵。
　　可他还不知道，一个更危险的人物，已经在他之先，把枪口对准了——天皇裕仁!
　　二
　　这个人便是前内阁总理大臣、二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之一东条英机大将的女婿、近卫师团的参谋古贺秀正少佐。
　　现在，最要紧的是必须把近卫师团牢牢地抓在手里。
　　要掌握近卫师团，首先要说服近卫第一师团长森刚中将。如果他不肯合作，就杀了他!
　　近卫师团参谋长水谷雄胜大佐刚来到指挥部就听到一声枪响。
　　森刚师团长倒在地上，一颗子弹洞穿了他的前胸，血溅了一地。他的身边还躺卧着另一具无头尸体，那是他的内弟第二方面军参谋白石通则，他的头被干净利索地砍掉了，滚落在一边，血喷溅了一墙一地。
　　站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这次政变的主要发动者之一的陆军省军务课军官中健次少佐，他手里还握着手枪；另一个是空军研究院的军官上原重太郎大尉，他正在擦着他那血淋淋的战刀。
　　政变原定是夜间两点行动，现在提前了一个半小时。
　　中少佐立刻着手发布由古贺秀正少佐和石原贞吉少佐起草的《第584号帝国近卫师团战略命令》，日期是8月15日。
　　中少佐从死者的桌子里取了师团长的印章，将命令迅速发布下去。
　　立刻，近卫师团全军出动了。数千精锐部队包围并占领了皇宫，切断了皇宫对外的一切联系。
　　三
　　8月14日中午，天皇裕仁在地下室召开了御前会议。
　　44岁的裕仁天皇非常清楚他所面临的形势。1945年4月28日，墨索里尼被意大利游击队枪决，并被头朝下地倒挂在米兰一家汽车库顶上示众。1945年5月7日，约德尔将军在艾森豪威尔将军的总部签字，宣布德国武装部队投降。
　　欧洲战场战事消歇。
　　于是，美国、苏联把全部兵力投入了亚洲战场。
　　1945年8月6日，美国人在广岛投下了一枚五万吨级的原子弹。8月9日，苏联对日宣战。同时，第二颗原子弹落在长畸。
　　东京已经丧失了制空权，天皇转入了地下。
　　更严重的是农业。粮食储备已经告罄，战时口粮定量一减再减，人民和士兵都在挨饿，而就是这种情况也只能支持几个月。
　　日本如果能逃脱血与火的洗劫，也无法逃脱成为饿鬼的厄运。
　　而且，美国军队已经占领了冲绳；下一步，战火就要烧到日本本土。
　　天皇说：“再打下去，日本将全部毁灭，如同希特勒德国，将会被肢解，被瓜分，被杀戮。因此，我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我要求内阁尽快准备宣告结束战争的诏书。”
　　讲完，天皇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天皇在座时，许多人都在默默流泪。天皇离去后，许多大臣大放悲声。
　　陆军大臣阿南大将嚎啕大哭。阿南大将是日本六百万陆军的最高统帅，是武士道精神和大和魂的象征。
　　可是，难道能够违抗圣命吗?
　　回到陆军省，阿南大将向全体军官传达了天皇的旨意。
　　一名少壮派军官当场发难：“难道阁下忘记了你本人的名言：只有断头之将，没有屈膝之将?”
　　有人大吼：“与其投降，莫如一死!”
　　有人在会场上大哭：“给我一架零式自杀飞机!”
　　“啪”的一声，阿南大将把自己所佩带的手枪摔在桌上，他大吼一声：
　　“敢抗圣命者，请先杀我!”
　　四
　　天皇决定亲自向日本人民宣读终战诏书。
　　当这件事通知到日本广播协会会长大桥八郎时，他不禁大吃一惊。
　　日本国民从未听到过天皇的声音。
　　天皇将要站在话筒前，向日本国民宣告日本的失败和投降!
　　大桥潸然泪下。
　　……
　　录音是在皇宫内的御用办公室里进行的。时间是1945年8月14日夜晚11点。
　　天皇走近话筒，问：“声音需要多大?”
　　情报局长回答：“像平常说话一样，陛下。”
　　天皇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始宣读诏书：
　　朕深鉴于世界大势与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尔等忠良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接受其联合公告。
　　……
　　录音预定将在15日中午向全国播送。为了录音唱片的安全，唱片放进了一只金属盒子，交给了宫内省笕素彦，笕素彦把它交给了在场的侍从德川良弘。
　　德川走进一间办公室，把金属盒子锁进了保险柜，临出门时又犹豫了一下，怕不安全，便又抱来许多报纸，将保险柜掩盖起来。
　　五
　　在所有人当中，没有任何人比阿南大将更痛苦的了。他来到陆军省，整理了自己的办公室，告别同僚后，回到了他的官邸。他准备剖腹时间，应在天皇的广播之前。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厚纸，写了一封遗书。遗书上写的是：
　　我罪深重，谨以一死报之。
　　陆军省大臣阿南惟几
　　1945年8月14日夜
　　一辆卡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到达内阁总理大臣的官邸，佐佐木大尉命令把两挺机枪架好，枪口对准总理府那黑洞洞的大门。
　　“打!”他低低地一声怒吼。
　　“哒，哒，哒……”
　　扫射一通之后，佐佐木大尉指挥“国家神风团”的战士向大门冲去，被打成蜂窝一样的大门一撞就开了。
　　他带人冲进值班警卫室，几名警卫都逃走了。他冲进去搜索，在走廊拐弯处见了一名警卫。
　　“铃木内阁总理在哪儿?说!”
　　那警卫悄悄地说：“我同情你们，铃木不在官邸，他现在在丸山自己的私宅。快去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大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谢谢你!日本不会被出卖!”
　　大尉走出走廊，大吼了一声：“把汽油搬下来，烧!烧掉总理府!”
　　几个士兵从车上提下了油桶，把油倒在地毯上。大尉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把手绢沾上汽油，点着，扔在地毯上。
　　大火呼呼地烧起来了。
　　卡车载着这批人，又向丸山驰去。
　　六
　　皇宫已经完全落在反叛的近卫师团手中。
　　情报局长宫下村宏在录音结束之后准备回去，但汽车正要通过地下门离开皇宫时，几个士兵拦住了他。他被拘留了。
　　古贺秀正少佐立刻下令在宫内进行搜查，他说：“天亮以前一定要找到录音，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搜遍!”
　　现在，对叛变的古贺秀正、中健次一伙构成最大威胁的是担任东京卫戍任务的东部军。古贺秀正明白，一定要争取东部军司令田中静一大将的支持，至少也要他按兵不动。
　　占领皇宫之后，古贺秀正立刻打电话给田中大将，但是田中不在军部，他一面在电话中要求东部军与他们一起起事，一面派井田中佐去说服田中大将。
　　可是，森刚中将的惨死激怒了田中大将。田中大将决定亲自镇压这场叛乱，甚至不等天亮。
　　田中大将立刻发布了以下命令：
　　1.第一近卫师团长森刚中将已被反叛军官杀害。
　　2.师团暂由东部军直接指挥。
　　3.今天所颁布的《第584号帝国近卫师团战略命令》是伪造的，应予取销。
　　4.命令包围皇宫的一切部队撤离。
　　宫内的搜查正在全面展开。但是在宫内省的大楼里搜查一张小小的唱片如同大海捞针。天已经快要亮了，他们越来越烦躁不安。
　　搜查队更加粗暴了，他们凶猛地用枪托和皮靴砸开上了锁的房门，用刺刀撬开锁着的柜子，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房间一间一间地搜查了，仍然一无所获。
　　8月，正是东京酷热的盛夏，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很小。古贺少佐心急如焚，汗水湿透了他的军装。他望着那启明星正在暗淡下去的夜空，心想，田中大将会怎样对待他们?
　　要知道，这是个城府很深的老将。他猜不透他镜片后那双总像在寻找什么的眼睛。
　　七
　　5点10分，东部军司令田中大将率领副官本诚中佐和不破弘中佐及武装警卫来到近卫师团司令部。
　　联队长若松中将吃了一惊，忙迎了上来，将田中大将迎进司令部办公室。
　　他吃惊地看到田中大将脸色铁青，杀气腾腾。他一语不发，由不破弘中佐宣读了东部军司令部给近卫师团的命令。
　　田中大将说：“给第一联队的作战命令是由谁下达的?”
　　若松中将说：“石原贞吉少佐。”
　　“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隔壁房间。”
　　田中大将说：“传他进来!”
　　“你好大的胆子!”田中勃然大怒，“你身为皇军军官，竟敢违抗圣命!”
　　石原笔直地站着，他明白，这次政变是失败了。只要东部军出面镇压，那么并非铁板一块的近卫师团是不堪一击的。
　　“抓起来，交军事法庭!”大将怒吼。
　　他是第一个参预政变而被捕的军官。
　　逮捕了石原贞吉之后，田中大将又立即打电话给占领皇宫的近卫师团第二联队长芳贺丰次郎大佐，命令他在犬江门迎候他。
　　天亮的时候，侍从终于叫醒了圣上，告诉了皇上他的危险处境。
　　裕仁从1928年登上皇位，17年来碰到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可他不相信对他如此忠诚、他从来没有猜疑过的皇军会把枪口对准他们的天皇。
　　他打开百叶窗，沿着地坪看过去，对面那座楼的地下室窗口，赫然架着一挺机枪，菩提树的阴影下，站着两名近卫师团的士兵，枪上上了刺刀。
　　侍从说，他们正在皇宫里搜查您的诏书录音。
　　天皇说：“去吧，让他们到花园里集合，我将向他们详细说明日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只有这条路才能使日本不会全面毁灭，才能使日本千百万人免于死亡和流血。每拖延一天，我们就得支付几十万人的生命作代价，这太悲惨了。我的近卫师团的官兵是会理解我的苦衷的。”
　　两名待从刚要走，天皇又说：“把侍从武官长也找来。”
　　可他还不知道，侍从武官长莲沼蕃已经被解除了武装，扣押在宫内省。
　　田中静一大将的汽车开到了犬井大门，芳贺丰次郎大佐恭恭敬敬地在迎候他。田中大将一跳下车，芳贺便想作一番解释，田中毫不客气地说：“从现在开始，由我亲自统帅近卫师团。现在我命令你，立刻把军队撤离皇宫，听候处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向御文库走去，他急于面见天皇，把所发生的情况向天皇汇报。
　　八
　　铃木总理大臣的私宅。
　　总理大臣的儿子铃木肇正在酣睡，床头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他很气忿，是谁，这么晚，深更半夜地打来电话?
　　他没有好气地拿起话筒：“谁?说话!”
　　话筒里传来总理官邸警官山口的声音：“有一卡车叛乱分子袭击了总理府，使用了机枪、手榴弹，还放火烧了总理府。他们现在正在向私宅开去，快告诉总理，赶快离开私宅，危险！危险！他们有三四十个人。赶快离开，他们马上就会到达!”
　　铃木肇大吃一惊，他冲进父亲的房间，从床上拉起他来，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便连同母亲一起奔下楼，跑向停在门外一条小巷口的汽车。上了车他们才惊恐地发现，汽车没有掉头，车尾朝着公路，巷子太窄，又无法让汽车转身。铃木肇急得一头大汗。他明白，叛军的汽车正在向这里开来。一分一秒都性命攸关。
　　而且，更糟糕的是，车子居然发动不起来，司机恨恨地臭骂，原来是汽油的标号不对。铃木总理忙在车内吼叫，周围十几名正在值班警戒的警卫便都上来推车。车哼哼了一阵，哮喘似的，但终于发动了。
　　当铃木的车子转弯开上公路的时候，佐佐木大尉和他的“国家神风团”那辆军车正迎面驰来，擦身而过，可他们没有察觉那是总理大臣的车。
　　九
　　日本广播协会那座乳白色的大楼四周站满了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这里驻守了大批的东部军官兵和宪兵。
　　11点30分，诏书的录音送到了第八录音室。12点整将向全国、全世界播放天皇的录音——终战诏书。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正在一分一秒地靠近。
　　守在收间机旁和大喇叭下的人都肃然站立，只有一个人还坐着，那就是裕仁天皇，他神情忧郁，目光呆滞。
　　他明白，日本帝国寿终正寝了。军国主义的美梦彻底破灭了。他终于全军覆没，举手投降了。
　　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天皇陛下将向全国颁布诏书……”
　　接着，播放国歌《君之代》。
　　那音乐声像暴风雨一样地抽打着裕仁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