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观 [宋](1049年-1100年)
秦观,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属江苏)人。北宋词人,“苏门四学士”之一。宋神宗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进士,官至秘书省正,国史院编修官。新党执政时被排挤,北宋绍圣初年,秦观被贬为杭州通判,再贬监处州(浙江丽水)酒税,又远徙郴州(湖南郴县),编管横州,又徙雷州。宋徽宗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放还,卒于藤州(今广西藤县)。秦观词多写男女爱情和身世感伤,风格轻婉秀丽,受欧阳修、柳永影响,是婉约词的代表作家之一,《宋史》评为“文丽而思深”;敖陶孙《诗评》说:“秦少游如时女游春,终伤婉弱。”秦观亦有诗才,但被自己的词名所掩,另一方面同时代的诗人苏轼、黄庭坚、陈师道的表现更突出,以至于“诗名殊不藉藉”。秦观与张耒、晁补之、黄庭坚并称“苏门四学士”。
正文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译文 漏壶中的水渐渐滴尽了,星空变得黯然,银河淡淡地横在天上。我从梦中醒来,可因昨夜醉酒,现在尚未完全清醒。邻家公鸡的报晓声阵阵传人耳中,仿佛在催促我们起床,可我们两情缝络,万般不舍,是那样害怕天亮。我迷惑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在梦中,可看看我的臂上,赫然留着她的胭脂和香粉的痕迹,馀香袅袅;我的襟袖上尚有几点她滴落的泪痕,才知道这不是虚幻。从窗户望出去,远处的水边有几点灯火闪烁,接着又隐约听到有行人在走动。西边的天际,一钩残月和几颗寥落的晨星在相依相伴,闪着黔淡的光辉。
赏析 唐宋词中,写情人晨起离别情景的佳篇,如牛希济的《生查子》(春山烟欲收),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诗意联想传出缠绵的痴情;周邦彦的《蝶恋花》(月皎惊乌栖不定),则以清冷的情境表现内心的凄楚。而秦观的这首《南歌子》,却以格调情致的清新取胜。
起两句写别离的时间。黎明时分,夜漏将尽,着“迢迢”二字,透出此夜时间之长。银潢,即银河。天亮前银河逐渐暗淡西斜,故说“淡淡横”。两句写别前之景,都暗暗传出离...(上海辞书出版社 - 唐宋词鉴赏辞典(新一版) - 刘学锴)
评析 《南歌子·玉漏迢迢尽》是北宋秦观所作,写一对恋人春宵苦短怕天明的情景,表现他们深怕分离的情爱思想,“怕”字是全词中心。该词直接抒情的成分较少,多寓情于景,耐人寻味,富有情韵。据《高斋词话》,该词是赠给营妓陶心儿的,故末句“一钩残月带三星”暗藏“心”字。
词以夜色深沉开头,绘凄清之景,寓悲伤别情。“迢迢”本指渺远,这里用来形容玉漏,意指夜已很深,时间已久,初看时仿佛是觉得时间太慢,以至有迢递之感,实际上是指二人彻夜未眠,疲困极于夜色将尽之时,仿佛时间凝固,所以有漫长之感,对伤别之人而言·,相聚一刻,即为良宵,断不至有嫌时间过慢之事。“尽”宇紧承“迢迢”之下,见其于夜尽将别之际的失望与痛苦。“银潢”一句,银河横斜,乃天色欲晓时景,以漠远空旷之景,见孤寂无绪之情。这两句写景,实寓深致情怀,虽含而不露,但伤别之意,已在其中,为全词定下了一个感情基凋。
三四句,由室外而室内,由景而人。夜色渐尽,天空渐明,“梦回”二字,并非指沉沉睡梦而言,而是指伤情过度,神志未清,如梦似幻的感觉。这并非欣赏者的妄自猜度,“宿酒未全醒”是对这种状态的很好说明。黎明时分,犹自宿酒未全醒,可见昨夜饮酒过甚。为何如此,虽不言自明:离情别绪,自昨夜即已萦心绕怀,只能借酒浇愁,以至于一夜被酒,处于麻木之中。“已被”句,写不得不起来别离。人虽有情,邻鸡无意,黎明时分的啼鸣,催促着起身出发。虽身被鸡鸣之声催起,却仍然流连不舍,犹豫徘徊,不忍遽然别去。借邻鸡无情,衬己之情深。“怕天明”三字缀于“催起”之后,将词情翻进一层,状别离之际难舍难分之貌。情真意切,十分感人。
过片二句,转换角度,写女子于临别之时情不能己,泪水莹莹。唐元稹《会真记》中描述莺莺与张生幽会,于天明前离去云:“及明,(张生)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秦观此处所绘情状,也跟《会真记》相差无几。别情依依,男子尚能借酒浇愁,沉醉忘忧,对于一多情女子而言,其情可怜更无法排遣。沉沉夜色虽然掩去了她的清泪,但天亮后那留在男子臂上襟间的盈盈泪珠、点点粉痕,却是她深情无限的见证。这两句写女子深情,不从正面描述,而借缠绵恩情之后的妆痕泪点,作侧面渲染,紧扣离人来写,既再现了女子的情深,又借此衬出离人的意重,表情婉曲,言简义丰。
最后二句,写别去后的失意伤怀。天未大亮,已然临别,水边灯火的意象,以一点光亮,置于漫漫夜色之中,更见黑暗的巨大无边,在如此凄清的环境之中,别离所爱所恋而踏上无尽征途,其茫然若失,离愁别绪,可想而知。“渐人行”,即渐渐有了行人的意思,结尾一句,乃夜色将褪尽之时,天空中之景,一钩残月,周围映带二三残星,这是一幅精致的画面,本为残月,更兼天色渐明,显然月亮已经失去了光辉,而二三晓空中的残星,更是忽明忽暗,在有无之间,虽然意象明晰,但所造成的气氛,却极为清冷,有凄切之感,正是行人别离之时的心理写照。此句不仅写景极妙,而且历代词沦家还往往认为那“一钩残月带三星”,正是描绘“心”字的形状,并因而与秦观所眷之营妓陶心儿的名字相联系,有双关之巧,写景之美,可谓领悟神髓,恰到好处。
注释 南歌子:唐教坊曲名,此词有单调双调。此词有版本也题作“赠陶心儿”。
玉漏:即报更滴漏之声。
银潢(huáng):银河。苏轼《和文与可洋州园池三十首,天汉台》诗:“汉水东流旧见径,银潢左界上通灵。”
梦回:梦醒。
宿酒:隔夜之酒。白居易《早春即事》诗:“眼重朝眠足,头轻宿酒醒。”
妆:指梳妆所施脂粉。
“臂上妆犹在”句:此处指晨起别情。唐·元稹《会真记》:“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
三星:参星。《诗经·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郑笺:“三星,参也。在天,谓始见东方也。”
辑评 《词晶·卷三》:又《赠陶心儿》“一钩残月带三星”,亦隐“心”字。山谷赠妓词:“你共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添心?”亦隐“好闷”二字云。
《古今词统·卷七》:“你共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挑心”,对此则丑。
《填词杂说》:秦淮海“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只作晓景,佳!若指为心儿谜语,不与“女边著子,门里挑心”同堕恶道乎?
《词苑丛谈·卷三》:少游赠歌妓陶心儿《南歌子》词云(略)。末句暗藏“心”字,子瞻诮其恐为他姬厮赖也。
《七颂堂词绎》:词中如“玉佩丁东”,如“一钩残月带三星”,子瞻所谓恐他姬厮赖,以取娱一时可也。乃子瞻《赠崔廿四》,全首如离合诗,才人戏剧,兴复不浅。
《灵芬馆词话·卷二》:以人名字隐寓词中,始于少游之“一钩斜月带三星”。
《词则·闲情集·卷一》:(结句)双关巧合,再过则伤雅矣。
清叶申芗《本事词·》卷上:秦少游在蔡州,眷营妓陶心儿,别时为赋《南歌子》云(略)。末句盖暗藏“心”字。东坡见此词笑曰:“此恐被他姬厮赖耳。”
《冒鹤亭词曲论文集》:秦少游赠妓陶心儿《南歌子》“天外一钩残月挂三星”,黄山谷《两同心》词“你共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挑心”,又《少年心》词:“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皆谜语也。《云溪友议》载晋公弟子裴诚,与温岐为友。裴有《南歌子》云(略)。二人又为新添声《杨柳枝》词,饮筵竟唱其词而打令也。词云(略)。知秦、黄之词,盖有所本。
钱钟书《谈艺录》:词章家隽句,每本禅人话头。如忠国师云:“三点如流水,曲似刈禾镰。”(《五灯会元·卷三》),大同禅师云:“依稀似半月,仿佛若三星。”(《五灯会元·卷十六》)皆模状心字也。秦少游赠妓陶心儿词则云:“一钩斜月带三星。”《稗海·卷上》极称东坡赠陶心儿词:“缺月向人舒窈窕,三星当户照绸缪。”以为善状物,盖不知有所本也。